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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所料没错,这案子里面只怕还另有玄机。”等到张允回到家中,把宋漠然和司墨这两大智囊唤进屋里,把今日审案的情形一说,宋漠然沉吟半晌后道出了这一番话。
“我也觉得内中藏有蹊跷!”司墨点了点头道:“相公你想,皇太子即便是久不受宠,终归是做了十多年的太子,莫非这深宫之内就当真连一个心腹之人都没有吗?再说了,皇上就算再怎么不看重太子,总不会连个忠心的侍卫都不留给他吧?”
“郑贵妃一个嫔妃,就算在皇上面前多么受宠,也断然不能说随便写张条子就能随意调走一队侍卫,若是这样的话,皇上的性命安危岂不成了儿戏?”
“小夫人所言在理!”宋漠然点了点头道:“大人再想,倘若咱们是郑贵妃,既然齐楚浙党和她同流合污,那么朝中必定有不少大臣会帮她出谋划策,焉能想出如此漏洞百出的计谋来,首先,郑贵妃调遣慈庆宫四周的侍卫用的是自己亲笔书写的条子,若是事情败露了,岂不是将证据送到了别人手中。”
“其次,无论是送条子调虎离山,还是寻找凶手企图不利于太子,用的全都是郑贵妃身边的太监,若是此事成了也就算了,可明明太子安然无恙,不过是虚惊一场,那郑贵妃等人为什么没有趁皇上不在宫中的时机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反倒要留下庞保和刘成的性命来指证自己呢?”
“这第三条,若是张差装疯卖傻想要蒙混过关乃是受了胡士相的指点,其目的只是为了洗脱此事上郑贵妃的嫌疑,未免有点不合情理,毕竟无论装的再怎么象总是假的,一个不小心难免漏馅。而且张差原本就是个傀儡,并无什么要紧之处,刺杀太子不成留下他岂不是个祸患吗?为何干冒风险,留着张差地狗命呢?!”
“也许这恰恰就是郑贵妃等人的厉害之处,故意摆出一个漏洞百出的局来,成了固然万事大吉,若是败了。也可以来个一推六二五,借口吗,就是这是别人陷害我们的,否则怎么会留下这么多蹩脚的破绽!”张允接口道。
“有这个可能,但是很小!”宋漠然摇了摇头道:“大人。咱们来个换位思考,若你是幕后的元凶,你会这样做吗?”
张允想了想之后摇了摇头。
宋漠然道:“我也不会,即便太子不讨皇上的喜欢,毕竟是国之储君。试问一下,若是就这么在自己地宫殿内被人行刺,皇上焉能善罢甘休。只怕会严令彻查,而纵观咱们明朝开国以来的数次泼天大案,皆是杀人无数,瓜蔓抄下能留下几人,倘若幕后之人是郑贵妃的话,摆出这样的局来非但脱罪不成,反倒会引火烧身,我想这等弄巧成拙之事是不会有人作的!”
“相公常说。无利不起早,先不管梃击案地策划者是何许人,又是用了什么阴谋,咱们不妨想一想,若是成功了的话。谁将是最大的受益者呢?”司墨忽然道。
“那自然是福王千岁了!”宋漠然想都没想就随口答道:“若是太子名丧张差之手的话,太子之位必定非他莫属。日后掌管乾坤,好处还能小的了?”
“我看不是!”从一开始就皱眉不语地张允忽然间提出了个反对的意见,端着茶杯了抿了一口道:“太子和福王之争由来已久,满朝上下更是因为此事闹的沸沸扬扬,争论不休,怕是连街头巷尾地老百姓也都知道太子若是死了,必定由福王接任,这么一来,你们说郑贵妃还会冒天下之不大韪做出这等事来吗?”
“咱们再进一步想想看,如果梃击案的幕后主使真是郑贵妃一伙人的话,那么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太子之位?恐怕未必吧。”张允将茶杯放了下来,看着窗外阴沉着的天道:“当今的圣上虽然久不上朝,然耳目众多,并非坊间所谣传的那种昏聩之人,他连我一个小小的知县在河间的一举一动都能知道地清清楚楚,又怎能对郑贵妃等人的狼子野心而视如不见呢?”
“兴许是灯下黑呢?”宋漠然笑道。
“呵呵,也许吧。”张允也是哈哈一笑道:“扯的远了,说回正题吧,依我看,要是郑贵妃真的派人行刺了太子的话,相信她最终不但不能帮福王得到太子之位,说不定会连性命都丢掉,原因老宋方才已经说过了,既然这样地话,那郑贵妃等人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呀,她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宋漠然和司墨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都有些迷惑。
张允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们想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了,也许这就能说明此事从一开始就跟郑贵妃无关。”
“无关?”
“怎么可能?!”
无论是宋漠然还是司墨全都是满脸的惊诧之色。显然是被张允这等惊世之语给吓地不轻。
张允很满意俩人的反应,微笑道:“因为我方才忽然想到了梃击案真正的最大受益者究竟是谁,而郑贵妃不过是被人栽赃嫁祸罢了!”
“那人是谁?”司墨焦急的问道。
“这个人隐藏的很深,深到即便是所有的人都成了嫌疑犯,他都显得那么无辜!”张允故弄玄虚地道。
“你说太子!”宋漠然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末了也只有三人能隐约听到了,脸上全都是惊骇之色,显然他真的是被张允这个猜测给吓到了。
张允却神色坦然地道:“没错,正是太子。”
“哪有自己派人杀自己的呀?!”司墨不可思议地道。
“如果只是做给别人看呢?又或者张差等人从一开始就全都被蒙在了鼓里,而太子的慈庆宫内已经藏满了保护他的卫士,只是从外面看来却连个太监都没有呢?”张允反问了一句,而后解释道:“我早说过了,太子在宫里多年岂能连个心腹之人都没有,倘若庞保和刘成原本就是他的人,舍命陷害郑贵妃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倘若万岁龙颜大怒。降罪于郑贵妃和福王,那自然是最好,太子之位日后必定是稳如泰山,无人可以撼动,若是万岁不以为然,或者此事最终被齐楚浙党打压下去,想必太子那里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毕竟谁也不会疑心到他的头上,说不定到末了就成了一桩悬案。”
“听相公这么一说,倒是真有了几分道理!”司墨点了点头。
“那老爷打算怎么办?”相比较而言果真是太子的嫌疑最大,若是想查出真相只须翘开庞保和刘成两人地嘴就大功告成,不过宋漠然想的更远。因此有此一问。
张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宋漠然希望他能从这场宫廷博弈中获取到足够大的利益,若是支持太子,那就就此结案,权当一无所知。含混过去便罢,不但能把齐楚浙党打的溃不成军,更能卖个大大的给太子。想必日后太子若是平安登基的话,他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反过来说,若是张允想靠拢到郑贵妃那边去,这也是个大好地机会,只要用些酷刑,让庞保和刘成吐露了真相,或者干脆就咬定他们是太子埋藏在郑贵妃身边的眼线,即便万历不因此夺了朱常洛的太子之位。多半也会更不喜欢他,说不定会重新考虑太子人选。
其实张允虽然不曾见过朱常洛,不过因为史书上的评价对他的印象倒也不赖,可有了方才地推断,张允忽然觉得这个外面怯懦的太子似乎并不象外人看见的那么简单。起码这样的心机和手段相当了得。张允不知道原来历史的真相是怎样地,不过他有些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了。
他可不想日后太子登基时。自己因为是万历身边的铁杆而被朱常洛第一个清理掉,但是扶起福王似乎也不大现实,这丫地整个就是万历第二,又懒又贪财。
难呀,张允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取舍,末了方叹了口气道:“罢了,明天待我审理清楚了这案子后,将难题扔给皇上头疼去吧!”
“老爷,我觉得您不妨借此机会拉近与太子的关系!”宋漠然献计道。
“你怎知道皇上不会迁怒太子!?”张允随口问了一句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说不定皇上喜欢太子呢!”宋漠然高深莫测地道。
张允顿时眼前一亮,暗道:“对呀,按照史书记载,万历一直在立储之事上犹豫不决,世人都以为这是因为他不喜欢太子,欲把太子之位给朱常洵,而我之前所见的似乎也恰恰是这样,可换个角度想想,说不定这只是万历做出样子来给别人看的,兴许他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保护太子,否则焉知道郑贵妃不会想方设法得把太子给害死呢?”
“可若是他真想保护太子,为什么又不趁此机会把郑贵妃一党杀个干净呢,而是象史书上记载的那样,随便捏了个理由,杀了两三个替死鬼了事,莫非他是在忌惮些什么?或者此中还有我没有找到的潜流?”越想张允越是迷糊,干脆就抛到了一边不再浪费脑细胞,摸了摸肚子道:“饿了,咱们去吃饭!”
半夜时分,正在酣梦之中的张允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过来,睡在外屋地司墨刚刚把蜡烛点燃就听到张福跑过来道:“少爷,宫里来个位公公,说圣上宣你进宫见驾!”
“知道了,劳烦他在外面梢等片刻,我这就穿衣!”张允止住欲要起身的顾媛道:“你老实的躺着吧,怕还是为了这桩案子,没什么了不得的!”说着在司墨的帮助下急手忙脚得把官服官帽穿戴妥当,匆忙出来,向奉命来叫他地太监见了个礼,顺手递了张银票过去,而后由范同牵着马与那太监一同进宫。
路上也随便问了问万历大半夜得宣他进宫究竟是所为何事,可惜那小公公却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了,只提醒他留神一些,据说万历的脾气很大。已经鞭杀了一个内廷地小太监了。
张允那叫一个郁闷,心说:“这万历怎么还是这脾气呀,随便就打死一太监,老子这要是去了,还指不定会怎样呢!”一边犯嘀咕一边来到紫禁城外。按理说这个时候是谁都别想进去,可问题是万历这皇帝发话了,天王老子也得靠边站。至于规矩更是甭提。
张允这一路倒也没有受到什么阻拦,等来到万历的御书房才发现他只穿了一身便服,瞧这意思也没怎么睡好,眼睛里还有血丝,一见张允要行礼忙道:“平身吧。案子问的怎么样了?”
张允还是老实得行了三拜九叩地大礼,这才恭敬的站起来道:“问出了一些事,不过微臣觉得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讲!”万历脸一沉,却端了一个茶盏塞到了张允手里。
他只好捧着却又不敢喝,把审案子的情形说了一遍。不过怀疑太子是幕后元凶的事却没敢直说,只是说自己觉得这案子审结的太容易,怕是里面尚有隐情。
“你觉得是郑贵妃致使底下人所为吗?”万历忽然问道。
张允摇了摇头:“微臣不敢妄自揣测。以现在的证据和口供来看,确有这个可能,但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就被万历地话给打断了。
万历道:“但是八成乃是太子贼喊捉贼,企图将脏水泼到母妃和弟弟的头上,是吧?”
张允一愣,忙又跪了下来,将茶盏放到一边。伏在地上道:“没有足够的证据,微臣不敢妄言!”
“怎么?连你这么一个铁骨铮铮,悍不畏死的诤臣在朕的面前也不敢说实话了吗?还是你有别地念头,想要待价而沽?”万历冷森森地道。
被他这么一说,张允当即后背上冷汗狂流。心说:“这个死万历莫非又在我家安了探子吗?”心里有这念头,嘴上却道:“微臣不敢。只是兹事关系重大,因此想查明白了再禀报万岁!”
“你不用查了,由朕告诉你便是!”万历叹了口气道:“太子自小就性情柔弱,虽秉性善良纯厚却不是为君之道,我不喜欢他的也只有这点,不过此次之事倒也颇让朕满意,他以为天衣无缝,可哪里知道庞保及刘成投靠到了他门下,我老早就已经知道了,不过你能推断出来,也算是你的本事。”
张允一听这话,真有点五雷轰顶的感觉。
万历却叹了口气道:“小张允,你现下多半是奇怪朕为何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呵呵,帝王家里无私事,又有多少是是非非能撕扯的清楚,我今夜急急忙忙得宣你进宫,就是有事要吩咐你!”
“万岁请讲!”
万历从不知道从哪摸了一个瓷瓶出来,递到张允地手里道:“庞保和刘成乃是此案的要紧人物,万不可再留,你速去刑部大牢把他们处决了,随后死无对证,朕才好大做文章,太子能有此作为也不枉了朕护了他这许多年,既如此,就再帮他一把,小张允,只怕你这刑部侍郎是做不了了,好好的在东宫为我管教太子吧!”
张允不知道他是何意,不过还是应了声是,揣起了瓷瓶出了皇宫,直奔刑部大牢,对外面看守地侍卫说是有些案情要向庞保和刘成求证,等到了里面,屏退左右后,以他这一身的力气对付俩瘦弱的太监自然是轻而易举,不骗不向,一人半瓶毒药,等他们咽气之后这才走了出来。
看了看东方已经露出的鱼肚白,心说:“这叫他娘的什么事呀!”
至于梃击案也是以戏剧性收场,郑贵妃也是冤得要死要活的,跑去万历那里哭诉。万历说:“外廷语不易解,若须自求太子。”
于是,郑贵妃就找到了皇太子朱常洛。史书记载,郑贵妃向太子号诉,就是郑贵妃找到了皇太子朱常洛,嚎啕大哭,诉说事情的原委,请求太子宽恕。二人对话的过程是:贵妃拜,太子也拜,贵妃和太子是且泣且拜,一面哭一面拜。
事实上朱常洛心里比谁都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本意虽是把郑贵妃和三弟朱常洵赶尽杀绝,不过有了万历从中调和,他也就不好再继续追究下去,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
而万历呢,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干脆就在慈宁宫皇太后地灵位前面召见了太子和百官,令太子降谕处理此案,禁止株连,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却远不是这样。
这个躲在宫里长达二十六年之久的皇帝终于走出了寝宫,到相距咫尺的宝座上,来处理这件事,这一次朝会情形,在张允看来简直是戏剧性十足,甚至是在作秀。
万历出现时,从没有见过面的宰相方从哲和吴道南,率领文武百官恭候御驾,一齐下跪。万历屁股坐定,就拉着太子的手向大家宣布:“这孩子非常孝顺,我怎会有更换他地意思?”又教三个皇孙也出来说:“孙儿辈都已成长,不应该再有闲话。”
太子朱常洛跟着说:“你们看,我们父子如此亲爱,群臣们却议论纷纷,造谣生事。你们目无君主,使我也成了不孝的儿子。”万历问大家:“你们听见太子地话吗,还有什么意见吗?”方从哲除了叩头外,不敢说一句话。吴道南则更不敢说话,两位宰相如此,其他臣僚,自没有一个人发言。
随即又开始说梃击案,一干大臣既然知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株连,可好不容易见一次皇上,不说点什么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于是以御史刘光复为首的一干大臣就开口启奏。
说是梃击案的主犯在刑部大牢暴毙,因为张允去看过一眼,自然就成了头号疑犯,即便不是他亲手杀的,作为刑部侍郎也是难辞其咎,这么一来,又有人开始弹劾张允玩忽职守,也有的说他是杀人灭口,不管怎样,总之他是一点好都没捞着
等他们乌泱乌泱得把话说完,万历这才装模作样得免了张允的刑部侍郎,可跟着就被封了个东宫讲师,把一帮等着看张允笑话的大臣噎了个半死,也有人蹦达出来哭喊着反对。
特别是刚才的刘光复又想出来说话,可还没等他张嘴,万历就大喝一声:“拿下。”几个宦官立即扑上去,把刘光复抓住痛打,然后摔下台阶,在鲜血淋漓的惨号声中,被锦衣卫的卫士绑到监狱。对这个突变,方从哲还可以支持,吴道南自从做官以来,从没有瞻仰过皇帝的长相,在过度的惊吓下,他栽倒在地,屎尿一齐排泄出来。
万历退朝回宫,众人把吴道南扶出,他已吓成一个木偶,两耳变聋,双目全盲,经过几天之后,听觉视觉才渐渐恢复。至于张允则成了百官的公敌。
万历似乎嫌做的还不够,过了没两天,大把大把的圣旨从宫里发了出来,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齐楚浙党都被打压去不少,,随后万历又命开恩科,为朝廷选拔才俊,乍一看,倒有了些励精图治的气象。
随后军队也被派了出去剿灭张差所在的红封教,对外宣称梃击案乃是白莲教蓄谋造反之类的,末了把红封教的教主马三道、李守才发远方戍守,张差磔死,胡士相也被罢免了官职,这案子的风波才算是暂时平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