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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蘅家的宴会号称“家庭式的小型宴会”不过还是有廿来个客人。
当洛湄穿着仲蘅特地带她去名牌服饰店买的新衣,脚踩着名牌高跟鞋步下仲蘅的名车,一看见仲蘅家的那栋“豪宅”时,她就快晕了。
那是栋透天别墅没错,洛湄家也是透天厝,不过此透天非彼透天,两个天有着截然不同的外表,此处有如皇宫,她家有如皇宫旁杂役住的小屋。
头一回,洛湄感受到她跟仲蘅之间的差异,原来是如此之大。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仲蘅的手,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只怕仲蘅要是抽手离去,她恐怕就要站在当地没办法再往前跨一步了。
“别怕。”仲蘅低声鼓励她,手重重一握她的,试图给她些力量。虽然他自己本身的力量也似乎在流失因为带洛湄去见他家人有什么后果?他完全不敢想像。
好,不怕。再多观众的戏台她都上过了,怕什么?当做在演一场戏。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洛湄,昂头挺胸,跟着仲蘅走进了屋子。
“爸、妈,这是简洛湄。”仲蘅很正经的替他父母介绍洛湄。
洛湄霎时只觉背脊一硬,挤出一个笑容也是僵硬的,不行不行,她告诉自己,别丢脸啊!别给自己与仲蘅丢脸,她鼓起勇气,用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音调恭敬的说:“伯父、伯母好。”
四道x光射线,从仲蘅父母的双目中射出,几乎要把洛湄射成四个大窟窿。
仲蘅父亲的眼神一片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仲蘅母亲亲切中却仍透了点精明。这跟洛湄家那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实在相差太多了。宝珠那个大嗓门到这边,只怕也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欢迎,欢迎。”
仲蘅母亲堆出一张笑脸来招呼洛湄,亲切的握着她的手,暗地里却瞄上瞄下好像要把洛湄给看个透。毕竟是儿子想娶的女孩,她总得打个分数,不过她怎么看却怎么不明白,要说美貌嘛,是还清秀,言谈举止嘛,也还普通,怎么就比得上禀君呢?
早知道今天就把禀君一并请来,好把这乡下丫头给比下去。
洛湄没什么心机,哪里知道仲蘅母亲一个简单的笑容里包藏了这么多心机,她只是回报仲蘅母亲一个出自内心的笑;而仲蘅父亲,只是冷淡的跟洛湄点了点头,就走了。
洛湄的心有点凉,连带着仲蘅母亲握着她的手,她也觉得有点凉。
不过老实说,洛湄不仅震慑在仲蘅家人疏离的态度中,更震慑在仲蘅父亲的筷子之中。
宴会的重头戏自然是晚餐,这跟洛湄那边民众活动中心的办桌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人家这边是饭店名厨请回家来掌厨,有菲佣、欧巴桑当仆人在一旁伺候着。长长的餐桌这头几乎看不到那头,英国进口的骨瓷餐具,银制的刀叉筷子,完全是电影上搬下来的派头。
洛湄暗暗吐了舌头,原来仲蘅是在这种家庭长大的?真是可怜他了。
晚餐的气氛很诡异,或许是洛湄不习惯,她总觉得像是公司在开会而不是在吃饭,也许有个议题,大家拿出来讨论,然后大家都很优雅,很有水准的小口吃着食物,虽然是名厨做的菜,可是看着他们这样,洛湄都快食不知味了。
她也很无聊。因为根据长桌的礼仪,仲蘅父亲坐在首位,洛湄在他右手边,仲蘅被安排在他左边,正巧在洛湄对面,平时只能用眼神瞄来瞄去,又不能隔空喊话而仲蘅父亲,他是不跟洛湄说话的,只有一回趁仲蘅不注意,他跟洛湄说了一句:“简小姐,吃完晚饭之后请到我的书房来一下。”
就这样,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句。
然后,有个欧巴桑来送甜点,是一盘摆设得很漂亮的芝麻球,照理先送到仲蘅父亲面前,只见仲蘅父亲把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摆:“搞什么?盘上都是芝麻你没看见?这样怎么能捧出来待客?!”
天呀!看过芝麻球不掉芝麻的吗?这样也不行?
不过那个欧巴桑似乎习以为常,她恭恭敬敬的点了点头:“是,是,是我的疏忽,我现在立刻去处理。”
今天有客人在,想必仲蘅父亲一定收敛点了,洛湄有十足的理由相信,平常若发生这种事,他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他家老婆、儿子、仆人一定立刻跪满一地。
洛湄抬眼看看仲蘅,仲蘅脸上只有一种叫做无奈的尴尬笑容。
终于给洛湄熬到用完晚餐,仲蘅倒是一直陪着她,给她鼓励:“还好吧?”
“嗯。”洛湄笑笑,回握了握仲蘅的手,天知道仲蘅的样子看起来比她更紧张。“你父亲刚才要我去书房找他,书房在哪?”
仲蘅一下子警觉起来,眉头蹙起:“为什么要你去书房?什么事?”
“我不知道。”洛湄耸耸肩。“他没说。”
“我陪你去?”仲蘅迟疑着。
“不必了。”洛湄勇敢一笑,拍了拍他的手。“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去跟客人交际交际吧,我看你今天谁都没交际到,除了我。”
洛湄勇敢的态度让仲蘅多少放了心,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好,书房就在起居室旁边,很容易找,等会讲完了记得来找我。”
洛湄笑着回道:“不找你我找谁呢?你放心吧。”
她离开仲蘅,照着他讲的路线去找书房,然而经过阳台的时候,却不期然听见两个女人在那八卦。
“噫——那件衣服一定是仲蘅下午带她去买的,你看看,新衣服的味道都还在呢。”
“嘻嘻,我想也是。她那种乡下土包子,还是个唱歌仔戏的,能多有水准?搞不好连chanel都不知道是什么咧。”
那两个女人,如果洛湄没记错,好像是仲蘅母亲的干女儿还是什么的,真要命,老妈势利,干女儿也一个样?
“我真怀疑她是怎么把仲蘅骗到手的,禀君哪一点比她差?”
那两个女人,其实多少是有点酸葡萄心理,因为一个是胖小妹,另一个满脸雀斑。
“哎哟,这种事谁晓得,算了,仲蘅这么有钱,哪个女人不巴着他。”
洛湄的脸色刚才都还算正常,现在却已经是一片铁青,再也听不下去,高跟鞋跺跺往前踩去。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洛湄安抚着自己,不要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她们没水准,你跟她们生气,岂不跟她们一样没水准?
可是那口怨气实在咽不下啊,我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不在台南唱戏等戏迷贴赏金给掌声,为什么要来这里被人家耻笑?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仲蘅的关系。
洛湄叹了口气,算了,为了仲蘅,忍耐一下吧。
她敲了仲蘅父亲书房的门。
“请进。”很严肃的声音。
洛湄推门进去,跟这栋别墅的高级装潢一样,这里高贵典雅的家具也令人咋舌。
“坐。”仲蘅父亲简洁的说,洛湄只好在他面前坐下。
空气在这间房间里仿佛流得特别慢,似乎还凝滞起来了。
洛湄坐下之后,仲蘅父亲久久没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坐在舒服的太师椅上隔着书桌不着痕迹的打量洛湄。
洛湄猜不出仲蘅父亲找她的用意,又不想问,只好视线飘飘,免得无聊。
她的视线落在书桌上的一个相框,照片里是一男一女,很快乐的微笑着,看起来像一对朋友,然而那男人却是仲蘅,女人不是她。
“那是禀君。”仲蘅父亲终于开口。“杨禀君。”
这是今天晚上洛湄第二次听见她的大名了,她点点头,开始怀疑这张照片是特地摆在这让她看的。
“禀君的父亲跟我认识廿年了,”仲蘅父亲缓缓说道。“所以,仲蘅跟她可以算是从小就认识。”
洛湄还是保持缄默。
“不瞒你说,”他的视线瞪在她身上,看得让人很不舒服。“我也老早把禀君当成我的媳妇看。”
洛湄的心暗自一提,仲蘅父亲快要说到主题了。
“仲蘅跟我提起你的时候,我很讶异,因为我一直以为他跟禀君很要好,将来是会结婚的,没想到半路跑出来一个你。”
洛湄的脸色已经不太好了,但她还是安静的听下去。
“我想,我可以想像得到你为什么喜欢仲蘅,”他自以为是的说。“因为他长得实在不错,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曲家所有财产的继承人。”
洛湄不解释不行了。“仲蘅有钱是他的事,我从来没想过。”
“是吗?”他更自以为是了。“话别说得那么早吧,简小姐。我调查过你的家庭,你家是个歌仔戏班,并没有什么资产,而且近年歌仔戏没落,你们的生存已经成为问题。”
调查她?他把她当成什么了?!洛湄的口气开始不悦,却还看在仲蘅的分上,保持着礼貌:“我家虽然不富有,但是生活还不成问题,我想您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你,我只担心我儿子。”他冷酷的说。“这样吧,我挑明了说,我希望你离开我儿子,我不要你跟我儿子在一起,你不是我曲家认定的媳妇人选。”
什么话嘛!洛湄的火气整个窜了上来,这简直欺人太甚。怎么,他家有钱有势,就可以这么仗势欺人吗?
哪知更欺人的还在后头,仲蘅父亲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支票轻飘飘地飘在桌上。“这你拿去,算是我的一点补偿。三百万,应该够吧?”
洛湄简直气疯了,三百万?有三百万就可以侮辱人?
洛湄实在不晓得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可恶的人,就算他是仲蘅的父亲,她也不打算放过他了。礼貌?礼貌是什么东西?!加上刚才在门外被那两个八卦女人所撩起的火气,此时统统汇集同源;在洛湄心里酿成一股狂焰的火山爆发。
“三百万?三百万就够了?嘿!”气到某个程度,她反而笑了起来。
“怎么?不够?”仲蘅父亲微皱眉,却又好像早已预料到似的,阴阴一笑:“好吧,你开个价钱。”
洛湄气得浑身发抖,冷笑道:“别说三百万,就算你给我三百万美金,三亿,我都不会要!”没见过这么狗眼看人低的男人,他妈的!火起来,洛湄一手抄起那张支票在他面前撕了起来。
“你。”他这下诧异起来,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更甚的,这女人还是他儿子带回来的。他这下真火了,脸色煞青不已。
“我告诉你,你的宝贝儿子你留给杨禀君吧!”洛湄撕完后,两手手拍一拍,瞪着他,迎着那张发怒的脸显得傲气十足,负气的说着其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的话。
“我只是替仲蘅觉得可怜,有这样的老爸,有这样的家庭,他这一辈子虽然有钱,却绝对没有快乐。我怜悯他,但是我不敢要他了,你省省力气吧,我这就离开你家!”
洛湄冷冷地讲完,帅气的一扭头,就往门口走去。她昂头挺胸,像阵狂风一样扫过每一个人。
仲蘅父亲追出门来,气得声音都哑了,骂道:“反了,反了,哪来没教养的女孩。”
这幅景像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仲蘅。
“洛湄,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赶紧追上去,抓住洛湄的手。
“你别来找我!”洛湄正在气头上,一下子甩开他的手。“我是没教养的乡下女孩,配不上你,不配踏进你家!”
她直直往大门口走,所有宾客不自由主的让出一条路来给她,包括刚刚那两个在阳台上取笑洛湄的胖小妹跟雀斑脸。洛湄一见到她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煞住脚步,直直瞪到那两个女人的面前。
“讲人家的八卦很快乐是吗?把人家批评得一文不值很爽是吗?有没有想过万一人家也在背后取笑你们呢?好吧,我就把人家在背后说的话在你们面前讲一遍。你知道你们两个像什么?你!去小象队人家还嫌胖;你!你妈妈这辈子做芝麻球都不用买芝麻。”
洛湄的话引来一阵暗笑,这两个女人的刻薄本来就出了名的,这下可真尝到教训了。
洛湄没理她惹出来的风暴,笔直的又往门口走去,脚下的细高跟鞋实在太高了,她一个不小心,居然拐了一拐。
“洛湄,小心!”仲蘅立刻上前扶起她,忍不住还是要问:“你到底是怎么了?谁惹你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谁惹我?你自己去问!”洛湄虽然知道这不是仲蘅的错,但还是忍不住把气发在他头上。
“你简直就是不给我面子!”仲蘅也气了。有什么事,一定要闹成这样,不能事后再说吗?
“我不会给人家面子,你懂不懂?我没知识,没水准,我只是个唱戏的,你太高贵了,我高攀不起!”洛湄连珠炮似地丢话回去,宝珠的遗传不是没道理的。
那什么烂鞋子,还三万八一双,她忿忿地把鞋子从脚板上拽了下来,重重往仲蘅手里一摔。“还给你!你的东西我不要!”
她居然光着脚奔出了仲蘅家的别墅。
“洛湄,你讲不讲理?”仲蘅冲了出去,口气也很糟,这整个事件他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洛湄干嘛连他也一起骂?
“我不讲理,你们家最讲理!”洛湄火气冲天,一手挥掉仲蘅拦她的臂膀,算是为这场混乱做了结论。她顺手拦了辆计程车,很快坐了上去,只是吩咐司机:下山——
仲蘅家像遭了一场灾难,现在灾难结束了。
?
洛湄几乎是一坐上车,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了下来,那是委屈又气忿的泪水;虽然她骂过人了,心中也有种发泄过的快感,但是伴随着痛快而来的是难以接受的现实。
本来是两个人高高兴兴一块上台北的,现在剩下她一个人了。
“小姐,已经下山了,你要去哪里?”司机忽然插进来一句话,洛湄把心思转了回来。
去哪?她也不知道去哪,或者该说,还有哪里能去?
“去台北车站吧。”洛湄叹了口气,希望这时候还有火车。本来跟仲蘅是打算在台北住几天的,哪里晓得搞成这样,这下台北也不用住了。
时间还不是太晚,还有火车回台南,洛湄遂买了票。等火车的时间,不晓得该干什么,她买了张电话卡,一通电话打回去跟岚枫诉苦。
“阿湄?你不是在台北吗?怎么样?仲蘅他家好不好玩?”
“岚枫。”洛湄听到岚枫亲切的关心,只喊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好不容易被压抑下去的委屈一下子又泉涌上来,她哽咽了。
“你怎么了?你还好吧?”洛湄要哭要哭的声音传来,吓了岚枫一跳。
洛湄抽噎着,断断续续的把之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你现在没事了吧?不会想不开,气得去自杀吧?”岚枫很少听洛湄又哭又气成这样她的想像力是很丰富的。
“你放心,我刚从曲仲蘅他家的地狱回来,”洛湄拿出一张面纸来擤了擤鼻子。“不会想再回去一次了。”
“那就好。”岚枫呼了一口气。“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台北车站,等火车回台南。”
“也好,回来好了。”岚枫低喟着。“不过你把那个烂场面留给曲仲蘅去收拾,对他好像也不太公平,毕竟他是无辜的。”
“那怎么办?”洛湄真没用,声音又大起来了。“难不成叫我再留在那受罪?”
“你应该先忍耐一下,等事情过后再跟曲仲蘅解释嘛,否则这下搞得一团乱,你是从此打算不要曲仲蘅了吗?”
“他有那样的老爸与老妈,谁还敢跟他相处?”洛湄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对劲。
“好啊,那就回来好了,以后跟曲仲蘅一刀两断,再也不要理他了。”岚枫说得好无所谓,不干她事似的——本来就不是她的事嘛。
洛湄这边倒顿住了,是啊,就真的这样跟仲蘅一刀两断吗?
刚才在他家闹了那一场,是图了个痛快没错,可是好像也很不懂事的替她跟仲蘅的关系埋下了一颗炸弹。
往后他俩怎么办呢?洛湄的脑子是一片空白。
“我先回家再说吧。”洛湄在心里悄悄叹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走回车站月台,找了张椅子坐下,脚步是有点踟蹰的,就这样回去了吗?其实现在洛湄心平气和想一想,她不得不承认她刚才的脾气是火暴了些,处理事情的方法也不怎么成熟。
何必呢?她这样做只是图了一时的快感,但叫仲蘅情何以堪?
可是做都做了,又能怎样呢?
就这样了吗?跟仲蘅算是结束了。只是这样一想,洛湄的心里便一阵震动,一股酸楚之情不禁往上冲。
可是洛湄又再明白自己的个性不过,仲蘅的家人这么看不起她,她是很难再跟他们相处了。
难道要她当个任劳任怨的日本女人?洛湄自认这辈子绝对做不到,所以除非仲蘅肯不顾家人而跟她站在同一阵线,否则她跟仲蘅是难复和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洛湄的注意力,她福至心灵的回过头来,正巧看见仲蘅气急败坏的向她冲来。
“你?”洛湄讶异的瞪着他,心中仍存有刚才的挣扎和对仲蘅的期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打电话给岚枫,她告诉我你在台北车站,我几乎已经快把整个车站翻过来了。”他的眼神冷漠,带着暴风雨般的气息。“怎么,把我家搞得天翻地覆,就准备这么一走了之了?”
仲蘅居然还来跟她发脾气?洛湄刚才对仲蘅的期望全部落空。她懒懒地说:“要想人家怎么对你,你先得怎么对人。我不想再多说了。”
“好一番义正词严的话!”仲蘅冷笑着,眼里冒着火焰。“我的家人怎么对你?你就算受委屈,也不必当着我的面爆炸吧?我去你家的时候,还不是在忍耐?我有像你这么过分吗?”
洛湄眯起了眼睛,瞧着他像在看怪物一样。看样子他父亲并没把事情跟仲蘅解释清楚,天哪!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敢做却不敢当?而且更可恶的是,仲蘅居然还扯到她的家人?!
洛湄愈想愈气,怒道:“我的家人有什么不对了?他们有像你家人对我这般对待你吗?他们给你什么苦头吃了?”
仲蘅正在气头上,生气的人讲出来的话都不怎么理智。“还要给我什么苦头吃?那种场合对我来说简直就是虐待!你说,我家人又是怎么得罪了你?!”
洛湄简直就快气死了,原来叫他去参加她家人的聚会,是折磨了他,降低了他的身份?!他跟他家的人简直就是一丘之貉,怪不得是一家人。她气得冷笑:“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父亲在书房里跟我说了些什么?”
“我现在就是在问你!”他拔高了音量,无视外人存在的跟洛湄吼道。四周的人全往他们这边瞧,仲蘅也不理。“你不说清楚,休想我放你回台南!”
洛湄气得发抖,本能的应战:“你怎么不去问你老爸,反而来问我?好,我就告诉你,你老爸拿了张三百万的支票叫我滚蛋。怎么样?这种欢迎我的方式够霹雳吧?你说我是该拿了三百万走人呢,还是把钱丢回去,拒绝他的侮辱?”
洛湄声音愈扬愈高,又委屈又悲哀,到后面简直就像在发泄一般。“你们全家人都一个样!自己以为自己是谁?做错事的都是别人,没水准的都是别人,你们最高贵!好,我没你们高贵,叫你去见我家人是贬低了你,既然这样,我走可以了吧?!”
仲蘅怔住了,也震动了,他在她言语的内容中震动了,在她那受伤的眸子中震动了。他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因为洛湄是不说谎的;更糟的是,他相信他父亲平日处理商场斗争的习惯,所以这种事他一定做得出来。
这想法让他愧疚不已,心一下子像是被打醒了,也一下子就原谅了洛湄,相对的责怪自己,他刚刚生气的时候说了什么让她伤心的话?有没有?
“洛湄,我不是故意。”他不自禁的走过去想搂她,不过洛湄重重一摔,打掉他的手不让他抱。
“你回去啊,”泪水夺眶而出,洛湄哭嚷着。“回去当你的大少爷,我配不上你。”
“你别这样,是我错,是我没弄清楚事实。”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不管洛湄的抗议,死命的抱住她。
洛湄任性的挣扎着,不肯妥协,甚至抡起拳头在他胸膛上狠命捶下去,打死他,打死他,这个可恶的男人!为什么她爱的是问题一大堆的他,而不是绝对听她话的阿彬呢?
洛湄的粉拳是有力量的,仲蘅闭眼咬牙,忍痛不动,仍是执着的搂着她,让她发泄。
洛湄也不晓得自己打了多久,终于,她像是打累了,软软趴在他胸口上,鼻子一吸一吸的抽噎着。
慢慢地,洛湄在他怀中平静了下来。
“对不起。”他轻轻推开她一些,低下头苦恼而热烈的盯着她,眼里充满了无奈和怜惜。“我不晓得事情是这样的。你知道你一走,我家就像整个翻过来一样;我爸根本不跟我讲半句话,我妈只是替我爸代言一直骂我,我真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来伤我?”洛湄抹着泪说。“你知道我家的人都很喜欢你,你这样让我更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本来以为只有你家这么想,没想到你的想法也一样。”
“我道歉,好不好?”仲蘅诚心而懊恼的看着她。“人生气时讲的话不能算数,而且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你刚刚骂我那些,你希望我一直记在脑子里吗?”
洛湄蹙蹙眉,撇撇嘴,好半天,才平下心来说:“算了,饶了你。其实我也不好,我的脾气太冲了。”
仲蘅叹口气,再度把她搂进怀里,看着她梨花带泪的模样十足教他心疼,他极想让洛湄再开心起来。
“不过,”他微笑点点她的鼻尖。“你骂那两个女人还真是罪有应得,我看当时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心里拍手叫好。”
洛湄脸上都是泪水,却也破啼为笑。“她们常常背后取笑人家吗?可是我看你们这些高贵的人,大概也没人会去抗议吧,只有我这个没气质的,才会去跟她们对骂。”
“别这么说,我就欣赏你直来直往的个性,这不是没气质,这叫率真。”他怜惜的拭去她脸上的泪,轻轻地吻她。
洛湄承受着这一吻,可是她感觉得到他是小心翼翼的,甚至是有所顾忌的,他的心里头也在挣扎吧?洛湄猜想。
一边是他的家人,一边是他的情人,两相对抗,叫他怎么选择呢?
洛湄轻轻地推开他,却握住了他捧着她脸庞的手,望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又来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仲蘅叹口气,不明白他从小到大都没遇过岔路,怎么自从认识洛湄之后就有一大堆要他选择?好像是以前的“选择”统统存了下来,现在一起还给他似的。
如果选择洛湄,前面将会有多少磨难在等着他?他不知道。洛湄到底能不能获得他父母的认可?他又能不能完全适应洛湄她家人那种完全不同阶层的生活?他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他非得作出个决定不可,这辈子他没替自己决定过什么,至少这回他得试一试。
望着幽幽期待着的洛湄,他的心里早有了坚定的答案。
他重新拥她入怀,在她的耳边说:“别在今天赶回去吧,在台北住一天,明天我陪你回台南。然后,你陪我去找房子,我不想再住饭店了,我要你跟我一起住。”
他感觉洛湄在他怀里震了一下,然而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更抱紧了他,好半天,她才终于抬起头:“我不能搬去跟你住,因为那样我老妈会打死我。可是我会把你那儿当成我另外一个家。”
“我还能说不吗?”他笑着,重新拥她入怀。
一场风暴,终于在这里消失于无形,在记忆中化为永恒。
“啊!”洛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眼珠子圆滚滚地瞪着他“那个杨禀君,为什么你家人都迫不及待的想把她许配给你?你跟她是不是有什么奸情?你快说!”
“哪有啊!”仲蘅忙着辩驳。“我跟她只是朋友,什么也不算,都是我爸妈跟她父母在自做多情。她才看不上我,你放心好了。”
“如果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人家还会这么想?”洛湄仍是不放心,小嘴高高地嘟了起来。
“根本没有的事,你吃什么飞醋啊?”仲蘅笑了。
“谁吃你的醋?”洛湄的嘴嘟得更高了。“我只是不知道你在我背后搞什么把戏。小心点,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万一要是被我抓到,我就。”
“就怎样呢?”他故意挑衅着,然而却飞快的低下头去,用唇堵住了洛湄的回答。
“你。”洛湄被迫住嘴,可是她却可以感觉得到四周人奇异的眼光。
其实,从刚才到现在,车站的人不晓得已经免费看过他们演了多少场九点档的连续剧了,怎么这下辅导级的又要上演?曲仲蘅啊曲仲蘅,你都不管人家会不会尴尬的吗?
可是洛湄的疑虑,渐渐在他柔情又甜蜜的拥吻之下软化了。算了吧,管他别人怎么想,她索性伸出两只胳膊,紧紧搂住他的颈子。
这一刻,两颗心灵既相契又满足。经过了一场暴风雨,彼此的心却似乎都更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