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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赶紧呷,呷饱我要收碗了啦!”
隔天的早餐桌上,宝珠照例催大催小的呼来喝去。
“喂,你看报上写这个在墙上乱涂被抓的简x湄,”洛晖手上拿着报纸的社会版,做贼似的躲着老妈跟二姊偷偷讨论。“会不会是大姊?”
洛泠也压低了声音。“有可能喔,你看昨天大姊没回家,而且另外那个叫曲xx——曲氏建设的那个人不是就姓曲,而且大姊上次还跟他出去?”
两个人心里霎时有数,相视暧昧的笑了起来。
“阿湄昨晚有讲伊今日啥米时辰转来?”
老妈一句极普通的问话,洛泠和洛晖却作贼心虚的跳了起来。
洛泠还算机灵,赶紧盖下报纸回答:“不知耶,她没说。”
宝珠正准备皱眉头,老爸却陡地插进来一句:“啊那个阿水不是要来借锣?汝是准备好了没?”
不管是哪件事,宝珠的眉头都皱起来就对了。
“我们自己也要用,我看去旧厝那边拿那个多的借他好了。阿泠、阿晖等等绕去拿一下。”
“我们上学要迟到了。”洛泠、洛晖一听到要抓工差,逃都来不及,手上的碗一放下,立刻拿了书包冲出门去。
“死囝仔,不叫恁做事,就慢慢摸,一有代志,走得比谁都快!”宝珠斥责着,怨怨来收碗,并且看到两人刚刚在讨论的报纸。
“啊,糟糕!”门外的洛泠这才想起来。“报纸忘在桌上了。”
她对姊姊算是仁至义尽了,返身立刻又冲回去拿;可是宝珠已经在自言自语的读着:“简x湄曲xx咦?跟我们阿湄的名差不多。”
洛泠吓出一身冷汗,随手把报纸一抽带走:“这个上面的新闻我们今天课堂上要讨论。”
好在宝珠的脑子一下还没转到那边去,没想到那可能性,她只是又骂:“自己要的东西不收好,等等我丢去垃圾桶。”
“麦念了啦,”老爸又在催。“卡紧去旧厝那边拿锣,阿水等等就来了。”
“好啦!”宝珠拿毛巾擦了擦手,却埋怨的道:“自己不会去拿?只会在那叫。”
宝珠收拾好餐桌,这才走出门,笈着拖鞋,啪啪地住旧屋走去,只是愈走近,就愈纳闷。
咦?奇了,大门的锁怎么会是开的?难道是昨天晚上有小偷?宝珠眉头一拢,下意识的轻轻推开门去。
哦?好像还有笑声,难道小偷还在?好啊,这个不知死活的,竟敢到你祖妈我家来偷东西!宝珠当下卷起了袖子,随手抄起门外一只半截的晒衣杆,蹑手蹑脚走进去。
“喂,你的腿不要压在我身上啦,好重喔。”
“奇了,昨天晚上是谁一直往我怀里钻?”
“你去死啦。”然后是一阵咯咯的男女嘻笑声。“不要,不要我的脖子上都是你的口水,你这个大色狼。”
哎哟!这贼还是一对的,而且这么不知见肖?宝珠远远听到一部分他们的对话,都替他们羞了,要是给她抓到,丢到街上去游街示众。
宝珠小心再往前走,不发出任何声音,那对贼看样子是在有榻榻米的那个房间。哎哟,不要污蔑了她的屋子哪!
“活该,谁叫你昨天晚上要诱惑我?”
“谁诱惑你了?你少不要脸,我诱惑我的,你可以不要管我啊。”
不不对,这声音怎么好像我家的阿湄?
宝珠当场吓得心惊胆战,本来放慢的脚步,这时变成小跑步,一下子就飞奔到房间门前,一脚就把门给踢开。
榻榻米上的景像宝珠只怕这辈子每想到一次就要昏倒一次——那单薄的床单自肩膀下,裹着两具赤裸相拥的身躯,笑闹着打情骂俏。
霎时之间,宝珠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抓奸?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更是让榻榻米上的两人,笑容都还来不及敛下去,就全部僵在脸上。
那男人,不就是曲氏建设的那个男的?宝珠忽然想起刚刚洛泠抢去的报纸,终于明白那个简x湄就是她家的阿湄啊。真要死了!丢脸还丢到报纸上去,这下街坊邻居岂不是随便猜猜就猜到?她简家的脸还要不要哪?
“你这个不见肖的死查某鬼仔——”一时怒火攻心,宝珠抡起晒衣杆就要往洛湄身上打下去。
“妈你别激动啊!”洛湄大喊,一下子躲到墙边去,仲衡也眼明手快立刻挡在洛湄面前。
宝珠这下真的火大了,怒气冲天的说:“你以为挡在伊面前我就不敢打你是不是?你敢对我女儿做出这款代志——我一样打!”
啥?连我都打?仲蘅一手挡住宝珠重重挥下来的晒衣杆,一手又要抓好床单防护没穿衣服的敏感部位,满头大汗喊着:“伯母,我跟洛湄是真心相爱的,您先别生气。”
宝珠气得发抖,手下却也没闲着,晒衣杆又往仲衡身上砍去:“啥米真心相爱?你在骗肖?现在的少年人,以为我不知影?查某囝仔玩一玩,骗到手了,就再见了,以为我不知?只有这个憨阿湄,才会相信你!”
“不是这样的,”仲蘅索性一手把宝珠的晒衣杆抓住,让她不能再打:“我对洛湄是真心的,如果你不相信,”他脱口而出。“我娶她!”
仲蘅的话让屋里的两个女人全都怔住,宝珠这下晒衣杆停在半空中,不可置信的看看他:“少年仔,你搁讲一遍!”
“妈,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管啦。”洛湄从刚才到现在头一回自仲蘅身后探出头来讲话,她都廿岁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以为自己的事负责,她实在不想沦落到用贞操来逼迫仲衡娶她。
“不。”仲蘅转回头去,正色严肃的看着她。“不是你妈要拿棍子打我才这么说的,我是真的想娶你。”
“你不必这样。”洛湄瞪着他,有些迷糊,有些明白,可是更多的是讶异。
“如果你还听不懂,我就再说清楚一点。”他更严肃了,眼神深切而真挚。“在没遇上你之前,我的生命是一条直线,很平顺,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控的发展之内;然而认识你之后,我的生活开始混乱了,一团糟,我甚至可以预见未来还会更乱更糟,可是你猜怎么着?跟你在一起的时光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所以,我真的很肯定——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洛湄怔住了,只是愣愣地望着他,他这些发自内心的言语,不知怎的,竟然让她好感动,感动得快哭了。她顾不得老妈还站在门口,忘情的就用两只胳臂紧紧地搂住他的颈子,主动献上自己的唇,倾吐她深切的爱。
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宝珠也出人意料的没有大骂女儿,没有因为女儿大胆的举动重新挥舞起晒衣杆。
为什么呢?其实她自己也有点纳闷,是因为曲仲衡的那一番真挚的话说服她了吗?而且在她的印象中,似乎从来没见过洛湄这么样的快乐,快乐得可以连周遭都漠视,连她这个老妈都不在意了。
“啊。”洛湄这才想到她老妈还在旁边喔,遂尴尬的把唇离开仲蘅的,手也收了回来,一副担心要挨骂的样子,瞟瞟她老妈。
宝珠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她一手插腰,一手把晒衣杆立在地上,很威武凶悍的样子;然而在她心中,她却悄然叹了口气。唉——其实她还管什么呢?女儿自己都长大了,那个男人也都说要娶你女儿,都说要当你的女婿了,人家相爱,你就别管了吧。
“死查某鬼仔,”宝珠还是骂着,但威力比平常少了很多,有明显放水的嫌疑。“好起来了。衫裤穿一穿,这样子像不像话?不冷啊?!”然而是现在才意识到实在不怎么好意思看仲蘅的裸身就算他是女儿的男朋友,也有点看不下去。宝珠锁着眉头,干脆走出房门去了。
仲衡与洛湄相识对望一眼,慢慢地,唇角漾起了浅浅的笑容。
?
那个烂报社记者最后还是把洛湄与仲衡进警局的事迹登在报上,是以所有的人都知道洛湄跟仲蘅在拍拖,双方父母质问之下发现彼此有结婚的打算,于是仲蘅便得陪洛湄去她表姊的婚礼,洛湄则得北上参加仲蘅家平时举行的小型宴会。
没办法了,仲蘅心想,就这样了吧。反正迟早要跟家人摊牌,这次的意外逼着他非得提早准备,勇敢面对他的家人当然,还有洛湄的家人。
“我有三个阿姨、三个舅舅、四个姑姑、两个叔叔都会参加婚礼。喔,要结婚的那个是我三姑妈的二女儿,不是上回我带你去吃白食的那个姑妈,那是我二姑妈。”坐在仲衡的车子里,往喜宴会场的路上,洛湄如数家珍的介绍她的亲戚“们”
这么多个叔叔、阿姨,想必有更多的表哥、表妹、堂姊仲蘅眼睛盯着车前的挡风玻璃,玻璃上却出现了一群又一群的人群,像小蚁过境。
“呃你表姊今天请几桌?”
“一百桌吧。”洛湄想都不想就回答,很理所当然的样子。“别担心啦,大概只有三分之一是我的亲戚。而且我妈事先都跟他们说过你是谁,所以你只要去露脸就行了。”
三三分之一?仲蘅吓到舌头打结。一百桌,一桌十个人,这样也有三百来个人。三百来个亲戚,今天都等着要见他,他肯定会像个稀有动物般等着给人观赏。
说真的,如果不是洛湄铁定不会饶过他,他真想把车转个弯,临阵脱逃去了。
“还有啊,我的长辈们都不大会说国语。”洛湄又叮嘱他。“你的台语说得怎样?万一说得太烂就少开口好了。”
台语?仲蘅的确是说得不怎么样,看来他是注定得去当哑巴。
仲衡暗自苦笑了一下,还没到会场,却仿佛已经注定了他悲惨的命运。
婚宴,是租用了某个民众活动中心的大场地,然后请人来办桌的那种,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铺着红桌巾的大圆桌和一大群人,这种场面仲蘅哪里熟悉啊;当下只觉神光离合,不晓得该往哪边靠才对。
“这样的婚宴你一定不习惯吧?”洛湄歉然的跟他笑笑。
“不会,不会。”仲蘅慌忙否认,不会才有鬼,记忆中他的亲戚都是在某大饭店宴客不过他不想让洛湄有什么心理压力。
“既然不会,那就请你忍耐喽。”洛湄的笑容一下变得好狡狯。“走吧,我妈在那等我们了。”
真是自虐啊,仲衡颓丧的摇摇头。
“阿湄!”陡地打斜冲出来一个男人,拦住两人的去路。
洛湄吓了一跳,平静下来给两人介绍:“这是阿彬,我邻居,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他叫曲仲蘅,是我的。”洛湄甜甜笑了一笑,算是答案。
阿彬的表情也完全是个答案,他看洛湄的眼神很痛苦,很挣扎,看着仲蘅则是充满了嫉妒与敌意。
仲衡忽然想起岚枫跟他提过:洛湄有个邻居,从十岁开始就下定决心要把洛湄娶回家。
仲衡打量着这个叫做阿彬的男人,虽然仲蘅不比他矮,可是从阿彬那结实的手臂看来,阿彬肯定比他壮,要他跟阿彬为了洛湄打架吗?
仲衡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洛湄也不笨,她急着要拖仲蘅走。“嗯,我妈在找我了。”
“再等一下不行?”阿彬粗着嗓子低声一吼,吓得洛湄、仲蘅的脚步全像被钉于钉住一样定着不动。
阿彬仿佛是想用这个机会好好研究一下仲蘅,他把仲蘅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细细看了一遍。好吧,他不能否认这家伙是长得挺好看的,于是只见阿彬的眉头愈来愈紧,愈来愈紧。
洛湄捏了把冷汗,仲蘅更是汗流浃背。
好半天锁着眉头的阿彬开口了,他瞪着仲蘅说:“喂,我告诉你,阿湄看上你是你的运气哟,你要是敢不好好对她,小心我的拳头!”
说着阿彬的拳头就握了起来,果然看起来又大又重,仲蘅赶紧说:“你放心,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阿彬又重重瞪了仲蘅一眼,然后再温柔的望向洛湄,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仲蘅长长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洛湄则忍不住咯咯发笑。
“阿彬块头大是大一点,不过他不会揍人的啦,他没那么暴力。”
话虽如此,可是接下来的时间,仲蘅在桌前正襟危坐着,干脆哪儿也不要去,除非有人来找洛湄替他介绍,他才动动口,所以多半的时间,他在那儿不讲话。办桌的菜他又不大吃得惯,可是总有人热心的把菜堆满他整个碗,不吃又不好意思,简直是一场灾难。
“阿湄,来去跟你表姊敬酒。”
宝珠拉着她女儿站起来,洛湄心想这样一来就得把仲蘅一个人抛在这,十分可怜,但带他去,他也可怜,只好狠下心来悄悄跟他说:“你忍耐一下,我很快就回来,对不起。”
仲衡装出一副体谅的面孔,直说:“没关系,你忙你的。”
不过洛湄一走,他立刻就莫名得不自在起来了。
更不自在的,是有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不请自来,往洛湄原先的位置上一坐,看起来很亲切善良的样子,却冲着他就问:“你是阿湄的男朋友?”
仲蘅撑出一张友善的笑脸,点点头。
“你说,你是看上我们家阿湄哪一点?”
老妇人用着标准的台语问仲蘅,这表示仲蘅也得用台语回答才对,可是仲蘅的台语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对不对,哎,不管了。
“我喜欢她的自然,不做作。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目中她是最好的。”
仲蘅生硬的台语,也不晓得人家听不听得懂。果然,那妇人一脸疑惑,好半天才笑说:“哎,你讲狗语偶也听得懂啦,你讲的台语后,偶反而听没有。”
“啊,这样再好不过。”仲蘅不好意思的说,大方的笑了起来。
“不过你刚才这样说偶们家阿湄,偶觉得很对。偶们家阿湄啊,就是个性直了一点,这种个性也要有人欣赏,才会觉得好咧。”老妇人和蔼的拍了拍仲蘅的手。“你们都素年轻人,时间还很多,只要两个人忍耐一点,以后一定有很好的日子过哟。”
老人家和善的态度一下子撤去了两人间的距离,仲蘅甚至觉得这个婆婆亲切得好可爱,便用着他菜菜的台语,和婆婆破破的国语,一来一往的聊起天来。
洛湄在遥远的主桌跟她表姊敬酒,本来还很不放心的,一直回过头来望仲蘅这边看,直到看见了仲蘅开心的在和人聊天,她的心才安了下来,不过她还是速速抽个空档溜回仲蘅身边,而那位婆婆也早离席了。
“你跟我外婆聊天啊。”洛湄笑盈盈的坐回来。
“那是你外婆?”仲蘅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洛湄也笑着。“不知道跟人聊这么久?”
“她又没说,”仲蘅眉毛抬了抬。“这整个喜宴我没认识几个人,反正有人要跟我讲话我就开口就是了。”
“这么可怜?”洛湄怜惜的朝他眨眨眼。“那么这样吧,我们两个现在落跑好不好?”
“你不怕你妈骂?”仲蘅呆了呆。
“我刚刚跟她千拜托万拜托,她点头了啦,还愿意让我们两个偷跑。”洛湄嗤地一笑。“她也觉得你很可怜,好像动物园里的猴子。喂,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就要等喜宴结束喽。”
其实照这样看起来,宝珠也是刀子口豆腐心。
“走,当然走。”仲蘅一下子站起来,拿着外套,跟洛湄从活动中心的小门溜回车上去了。
仲蘅坐回驾驶座,立刻把领带拉松,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解脱了的样子。
“历劫归来吗?”洛湄笑着调侃他。“没那么惨吧。”
“其实也还好,”他笑笑。“至少你外婆很可爱。”
“是啊,我看你们相谈甚欢。”洛湄好奇的问:“你们到底在聊什么?”
“也没什么,”仲蘅有感而发。“不过她真的是个和蔼的长辈,我从来不知道做长辈的也能这么和蔼可亲。”
“怎么你的长辈只会骂人不会疼人的吗?”洛湄歪歪头,笑了。“我怀疑你是怎么长大的?”
“我只能说,我家的人比较严肃。”他转头看洛湄,发自内心的说:“所以虽然你有这么个大家庭,我刚开始觉得满可怕的,可是至少大家都相处得很好,很热心,也很亲切,其实这样也不错。”
洛湄亲昵的用手指刮刮他的鼻子。“你觉得不错,以后还有得你好受的呢。”
是啊,相对于仲蘅那个严肃老派的家庭其实也有得洛湄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