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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兰也只有他不在这个屋子里时,才能觉得呼吸顺畅、全身自在。想想来此也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不知妈妈过得好不好?雅兰好想念她,十多年相依为命的母女,一下子被分隔开了,那感觉是无比的痛苦。
她突然想起义顺哥他家有电话,便拨了电话。响了三声后,是丽花接的,她认得那声音。
“喂,丽花,叫我阿母。”
她忘了她已不是张雅兰,虽然习惯的海口腔还在,但那声音早就不同了。
丽花不客气地回以:“你阿母是谁呀?”神经病,没头没脑的一句,连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哩。
雅兰笑着说:“我是阿兰呀。”
没一秒,电话已挂断了,她还莫名其妙丽花的举动,但另一端的丽花已吓得魂飞去了一半,她怀疑自己是大白天撞鬼了。
她的举止引来哥哥义顺的注意。“丽花,谁呀?”
丽花死白着脸,面无一丝血色。“我接到来自
地府的电话。”
义顺往她脑袋瓜轻拍。“你秀逗啦?什么地府来的电话,我看你是看多了灵异事件的节目了,去!”
义顺为了阿兰的意外,也是伤心不已的。这么乖巧的一个女孩子,就这么一命归西。那个天寿查某开车开得那么猛,一撞撞得他心仪的阿兰死翘翘,他不由得满口诅咒起那个杜香蝶。
电话再度响起,丽花只是瞪大了眼,双手直发抖,语音微颤地说:“又来了它又来了。”
义顺才不信,猛然接起电话:“喂,要死你早点去死——”
不过对方却传来:“天寿囝仔,咒你老爸早死!”
义顺立即软下口气:“阿爸,怎么会是你?”他那口气比被人抓奸了更卑微。
耿父大斥一番后才归回正题,不过交代完话,又数落了他一番。
义顺在受气后也骂了妹妹一顿。
“全是你!乌鸦嘴,乱七八糟,害我被骂。”
当他兄妹二人吵得正起劲,电话又响起。他二人面面相觎,谁也不主动去接电话;一声、两声,直至第十声,电话还是有极耐性地响着。
被挂电话的雅兰不死心,又拨了几次,但彼端线路一直在使用中。这一回总算接通了,但对方又迟迟不肯拿起电话。她默数到十,终于有人接听了,这回她可是小心翼翼地要求:“麻烦帮我叫一下阿银嫂。”
义顺听对方的声音十分娇美,而且还要找他那无缘的丈母娘,也有礼地问:“小姐,你哪里找?”
雅兰只是简短地回答:“我姓张,麻烦义——”她一句义顺仔竟叫不出口,接着便说:“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好吗?”
她和善的口吻,令平日是个粗人的义顺也不好为难她。
“好,你稍等一下。”
雅兰心里默数着阿母何时会到,不久后——
“喂,你是谁?”母亲苍老沙哑的声音令雅兰揪起了心。
“阿母!”
在电话一端的银妹愣住了!这一句话她听了十八年,既熟悉,也遥远。她没忘两个月前阿兰临出们前,也是最后一次唤她的一句,历历犹言在耳
银妹冷静下来问她:“小姐,你是谁?”
雅兰心好疼。阿母一句“小姐”令她们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好远。
她强调:“阿母,我是阿兰,你的心肝宝贝阿兰呀!”
她是激动的,而银妹也激动地表示:“小姐,你不用打电话来安慰我这个寡母。”
“阿母,我没有,我真的是阿兰。你曾说过我是你一生中唯一的依靠,你说过——”
银妹泪如雨下她是曾说过没错,但是她所说的人早已死去,在两个月前,一辆好大的车将她撞得血肉模糊。她的心肝不在了,她的宝贝也没了,她的世界、她的唯一都消失了。
义顺见坚强的阿银嫂哭了,关心地问道:“阿银嫂,是谁呀?”
电话见一端的雅兰也听见了。“阿母,是义顺仔,对不对?”
银妹大吃一惊!这个陌生女子,不但认得她,也认识她周围的人。
她以手背拭泪,道:“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要可怜我这个老大婆。但是玩笑别乱开,我的阿兰已由我亲手送进火葬场中火化掉了,她不会再回来了。若没别的事——”
“阿母。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
“好、好,别再说了。这里的电话是别人家的,我要挂断了。”卡的一声电话断了。
雅兰不相信她的阿母会这么狠心挂她的电话,一时悲从中来,抱着话筒痛哭失声
一整个下午,她如失了魂似的茫茫然。
该是太太下楼学厨艺的时刻了,见太太迟迟没有下来,而厨子也准备好了,吴嫂便上去叫她:“大大,你在不在?”
吴嫂轻问房内是否有人,良久,房内才传来细小的应诺声,不一会,雅兰打开门,不过双眼肿如核桃大,吴嫂惊慌地问她:“太太,是谁欺侮你了?”
吴嫂自雷皓和杜香蝶结婚后便在这大房子里当管家了。在车祸前,太太是个脾气、性子令人无法领教的女人;但在车祸后,她如变个人似的,没了傲气及凌人气势,每天安安分分地待在家中,也不再四处乱跑。这些改变令宅内佣人们都体会到她的不同,也改变了他们对她的坏印象。
她只是摇头。“没有,我——”她沙哑的嗓音已明确地告诉吴嫂她哭过,而且是哭了良久。
吴嫂心疼不已地说:“大大,你看看你,哭成这德行,若教先生看见了,他会怪罪下来的。”
“吴嫂,待会我不会下楼去,以免他发现了。你只要告诉他我病了,躺在床上休息。”
在她的叮嘱之下,吴嫂才下楼去。
雷皓一下班回来,见她人未下来,口气生冷地问吴嫂:“太太人呢?”
吴嫂依雅兰的交代说了。
雷皓倏然起身上楼去,吴嫂也不敢阻止,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上去,心中暗暗期待千万别出事才好。
雷皓一上了楼,只见房内黑漆漆的。
雷皓打开电灯开关,雅兰才慌问:“谁?”
雷皓刻薄地回答:“你精神很好嘛,病了,病在哪?”
他坐在床畔,低身看她错愕的表情。
当他看见她那对肿成核桃似的眼,讶问:“你哭过?”
她只是默默地趴回枕上。她知道内心的苦是没人可以了解的,即便是他及吴嫂,甚至是阿母也无法明白,说了等于白说,还不如不说的好。
雷皓可不爱玩哑谜,再问她:“为谁哭?”
她不答。没一会,她便被他如抓鸡似的翻正了身,受吓地睁大双眼盯着他。
“你要做什么?”她惶恐极了,好怕他会对她——不规矩。
雷皓见她这么恐惧他,只是冷冷地“安抚”:“放心,你那脏身子,我还不想去沾。”
若香蝶在的话,她或许会气冲冲地斥责他轻蔑的口气;但雅兰并不感到生气,只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她每天都有洗澡呀,为什么他还嫌她脏?
雷皓最近每每见着了她,便有一股想翻旧帐的感觉。
她的故作纯真令他不齿,他既痛恨她,又想亲近她。
他低下头,往她错愕的脸狠狠吻了下去,几近暴虐、几近报复的,良久才离开那两片胶着的唇,并撂下——句话:“是病坏了吗?怎么技术变得如此差?”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雅兰不知他到底在说什么。她从不曾和异性牵过手,更遑论是接吻了。“技术差”之名怎可硬扣在她身上呢?
就她张雅兰而言,这可算是她的初吻了。以前在工厂里常常听女工们说接吻会让人有酥酥麻麻的感觉,可她并不觉得呀。可见人家形容归形容,绝大都是夸大其辞的。
薛银妹自从接过那通自称是阿兰的电话后,她的心神便恍恍惚惚的。女儿走的时候她还可以坚强地活下去,但自她接获一通自称是阿兰的电话后,她那已结痂的伤口再一次被揭开,怎么也压抑不了伤心。她一边哭着,一边回到铁皮屋,义顺则紧追在后。
“阿银嫂,她是谁?她到底说了什么惹你哭成这样?”
面对义顺这个无缘女婿的关心,银妹只是一味地哭着。
见阿银嫂流泪,义顺也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哄她,索性回去叫自个阿母过来;两个年纪相仿的人,也许比较好沟通。他匆匆回去搬救兵,不一会耿太太过来了。
游美珍一听儿子形容银妹哭得不成人样,抹干手上水渍立即赶了过来。铁皮屋离她家只有十公尺距离,她一进门,果见银妹哭得伤心,她关切地问:
“银妹,你哭什么?”
坐在窄窄的木板床边,美珍尽力地安慰她这个早年丧夫、中年又丧女的可怜寡母。
银妹一见是美珍,以手背拭去泪水。
“美珍,你相信会有阴魂不散这种事吗?”
阴魂?美珍诧异地望着她,心忖:她该不会是大过想念呵兰,连心神也乱了?要不怎么会问这种鬼怪的问题?
美珍摇了摇头。“原来你在伤心这事呀。别胡思乱想了,没那回事。”
银妹也摇摇头。“不是啦,只是我刚刚接到一通自称是我家阿兰的电话——”
美珍连呸了三声。“银妹,阿兰死了这事你、我全看见了,她火化你也在场,你——怎么会听信别人捉弄的玩笑话呢?”
“没错,阿兰死的时候是我亲眼看见的,但是对方还叫得出你家义顺仔的名字,也说得出我对她说过的体贴话。若她不是我家阿兰,那又会是谁呢?”
啊!这就没话说了。她们母女的贴心话别人也能知道,这也未免木古怪了。伯美珍怎么也不相信阿兰会打电话来,再说她会由哪打来呢?阴曹地府?一思及此,心理阵阵发毛。
美珍只能安慰她:“别胡思乱想了。在这叫阿兰的人很多,也不光你家雅兰叫阿兰。银妹,你好好静下心,什么也别想了。”
在美珍的极力安慰下,她也只好先忘了这事;毕竟这事说出去丢人,只会让人笑她思女过度、失了神智。
那通自称是阿兰打来的电话后来就没再打来过,银妹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而在台北的雅兰,自从遭母亲挂了电话后,也没信心再打过去。她怕母亲再度挂她电话,徒增伤心难过。
雷皓的家很大,有花园、有车库,光是车库就比她在茄定的家至少大上十倍;因为他的车子众多,不过撞她的那白色轿车已不在其中。
雅兰现在与他更少碰面了,她也曾问过司机汤伯伯(本该称他老汤的,但她自小家教让她不敢没大没小,故一向尊称他为汤伯伯)。
老汤被她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吓到了,一向颐指气使、吆喝成性的大怎么会一时之间至变了?不但温柔有礼,且待他们这些下人也不再像是对待猫狗似的。
这其间,他亦曾怀疑过大大该不会是想邀他——上床吧?但想想,我老汤也是五十六岁的老人了,她才二十出头,理应不会才是。
据他了解,主人身边的亲信、保镳,甚至是公司的手下,只要略带魅力的,她是照单全收。有时她还会施以胁迫,不少人自认招惹不起,还纷纷辞去工作,以保生命安全呢。
但经数日的相处,他发现太太真的改变了,言语不再像以往轻佻,衣着也明显保守了许多。以往他所见的太太,不是半边奶子全露在外边见人,便是让后背开叉至股沟。她自认性感、艳丽,但看在他们这些下人眼中,却是——要不干脆不要穿了,也不用浪费几十万去买那种蔽不了体的衣服。
由此可见,她过去的行径如何令人不敢恭维。
雅兰每天在六点半之前便起床,以往的香蝶不过午是下不了床的;因为夜里玩疯了,早上才回来,大清晨的哪起得来呢?
雅兰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到花园浇水。浇水耶!
太夸张了。一向只知花钱、玩乐及勾引男人的大大,竟会主动帮下人工作,这事比捉到通缉要犯更震惊人心。
浇完花,她会拿起扫帚将花圃与行道上的落叶扫净,七点半才去用早餐;更讶人的是,她将定期由米兰时装公司寄来的艳服全退了回去,并差人从地摊买回牛仔裤及t恤、榇衫,并一再交代不准超过五百元,不是一件喔;是一套,够唬人了吧。
她的改变下人们都感受到了,唯独现在身在日本的雷皓不知道。
在老汤的记忆里,自太太出车祸返家后至今,没听过太太问起主人现在人在哪或者他在做些什么事,而且也不曾出过门,好稀奇喔。
以往她在家的时间就只有睡觉,其余时候不是开着法拉利出门便是四处招摇,家里永远也待不住。
而现在,她几乎可说是足不出户,连当司机的老汤也可以感受到最近油钱确实省了不少。
“汤伯伯,你们先生这阵子不常回来喔。”
老汤以疑惑的神情看着大大。“先生去了日本,最快也要七天后才会回来。”
雅兰一直当老汤是个父执辈似的尊敬着,当吴嫂是姊姊似的友爱着,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丁点的自以为是或骄傲。
无形中,她也替香蝶拉回了不少人心。
喝过下午茶,她才正打算休息片刻,门却很不安静地被人打了开来。
“谁?”
雷皓将一只礼盒抛过去给她,口气还带着一抹蔑意。
“晚上杜会长做大寿,你这个做孙女的不会不回去吧? ”
雅兰根本不知他口中的杜会长与孙女究竟是谁,又哪知道该不该回去?
他一说完,将门用力关上便出去。
雅兰这时才将礼盒的包装纸轻轻撕开,打开盒盖,一件缀满亮片的无肩带短礼服就躺在礼盒中。雅兰将之放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心忖着:这衣服只要她倾个十五度角,内在美肯定让人全瞧光。她实在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有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妻子穿得这么暴露的?
她不得不怀疑他的居心了。
当吴嫂上来叫她时,她仍是一件t恤、一件牛仔裤;对她而言,这才是适合她的打扮。
“太太,你怎么没有换衣服?”
吴嫂担心主人在楼下等大久,故也紧张了起来。可是当吴嫂打开衣橱时,她都快昏过去了;原来至少上千套的衣服全不见了,偌大的衣橱中只有三套她上一回去地摊时买回来的t恤、衬衫及牛仔裤。
吴嫂急问:“太大,你的衣服呢?”
雅兰回道:“我全收起来了,那些并不适合我。”
她的神情是单纯而无受污染的;而吴嫂所认识、所知道的杜香蝶,永远也不可能出现这种表情。
“太太,你——”她本来想说你脑子撞坏了,不然怎么改变这么大?但吴嫂没忘她是主人,是以将到口的话全吞回肚内。“可是先生已在车上等你,你再不快点会惹恼他的。”
“惹恼也没法子,除非他肯让我穿这一身衣服,要不,我绝不会穿他送的衣服。”
吴嫂一知还有一套是先生送的,忙问: “大大,衣服在哪?”
雅兰无奈地指指沙发上的纸盒,吴嫂即刻打开它。
这没什么不对劲的呀!大太平日最爱这种衣服了,怎么——
“大大,它很普通呀,比你平常穿的——”
她才不爱这种衣服,像她所看过的前莞歌舞团在台上的穿着一样。她面露厌色,令吴嫂也满为难的。
因她们久久未下来,雷皓也等得不耐烦,上楼一见香蝶那一身打扮——
“香蝶,你穿这种衣服?”
他好讶异,他不曾见过她这么清纯的打扮。
雅兰及吴嫂都吓了一跳,怎么他会突然上楼?
但雅兰已打定主意,不换——她坚决不换他所送来的衣服。
雷皓眼见时间已来不及了,也不打算大为难她;毕竟会长是他的再造恩人,而且名义上他又是他孙女婿,迟到了对会长实在不敬。基于这种想法,他不管了,遂随她去了。
雅兰从没坐过他的车,车里很宽敞,也很舒适。她一上车便钻到了窗边,而他们中间则隔了两个人的座位。
雷皓开口:“你过来。”
雅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一寸一寸移动,直到他们中间仍隔十五公分左右的距离便静止不动了。
而他也不再勉强,至少她满听话的,这一点有进步。
他郑重问他:“你真打算穿这一身去参加爷爷的寿宴?”
雅兰看看自己,牛仔裤没脏、t恤也没皱掉,有何不可?她露一副“我觉得很好,没什么不对”的表情。
雷皓叫司机在一家专柜名店门口停车,她在他的强迫之下下了车。雅半不知他想做什么,心想有人寿宴是在服饰店内举行吗?实在奇怪。在她仍来不及会意前,她已在他一件件比画下,像个呆子似的任人摆弄。
他看中每一件衣服都是精品:“这件好,那件也好,全包了。”
她从没买过衣服,她的衣服的便是丽花的便是美珍姨年轻时的再修改一下,所以她不知道穿新衣的滋味,也不懂得出手豪奢的海派。
他净挑一些不是前有洞,便是后开叉的衣服;在他正要打包之际,她终于忍不住了:“我不喜欢它们。”
嘿,终于开金口了。
雷皓看着她说:“它们很合你的胃口呀,你不是一向喜欢这种衣服吗?”纵使他尖酸刻薄得伤人,但雅兰只知道要保护自己,那种猥亵的衣服只是向众人摆明我很三八,很就像那些风尘女子穿来讨好恩客似的,她才不要。
“我不喜欢那些衣服,我可以自己挑吗?”
雷皓沉下脸来,不过仍表示:“随你。不过动作快点,我们来不及了。”
其实不用他催,在他挑东捡西时她早中意了一件,遂直接走向衣杆,一下子便取出衣服来。
当她看到那衣服的价牌,她没多作考虑,又将它放回衣杆。
“不要了,我们走吧,这样就好了。”
雷皓才不理会她,取出那件她看中意的衣服,便向店小姐说了:“不用包。”取出信用卡,并催香蝶马上去换上。
哇,光一件洋装便花上一万五千元,实在太贵了。
她在高雄工厂做女工,一个月加上加班费才领个两万元,一套衣服便花去了她半个多月的薪水,这——
但当她换上那套衣服后,她看见雷皓眼中的赞美。
车子进入帝王大饭店的停车场,他们不再是一前一后;她若跟不上,他便挽住她的手臂让她跟上。
从没穿过高跟鞋的她,对这一双是杜香蝶所有鞋中唯一一双最低跟的高跟鞋感到无奈,不知已害她扭了好几回了。
她略跛的走法令他生疑:“你怎么了?”
她无奈表示:“这鞋我穿不惯,所以——”
他着实疯狂,也不理会来往客人,竟低下身来将她的长裙略微掀开。他看见她穿着一双相当低跟的鞋子,举目狐疑地看着她,再低头看着她的脚跟,肿了?她真的没骗他,她的脚真的红肿了。
他脱下她的鞋,并吩咐手下:“阿耀,照这鞋尺寸去买一双平底的回来给夫人。”
“是,皓哥。”
阿耀不到十分钟便将鞋子买回来。
“你穿穿看,还会不会疼?”
他出乎意外的体贴令雅兰感到惊讶,但她也感激他的解围,要不待宴会一结束,她的脚铁定要痛上好几天。
杜镇基七十三岁大寿的寿宴在帝王大饭店席开三百桌,有政商界大老前来祝贺,当然也少不了道上兄弟纷纷率领手下前来恭贺。
杜会长年虽已七十三,然魄力仍不减当年,眼神是炯然有神的威严十足。
当他们来到之时,杜镇基显得十分开心。之前他还听说香蝶出了国,最近才回来,全然不知她的宝贝孙女在外的作为,以及一场车祸险些夺走她的性命。香蝶在他大寿之日赶回来,怎不令他感动欣慰?
“小蝶,你这阵子去了哪?说来给爷爷听听。”镇基对香蝶十分溺爱,连平日强硬的口吻在她面前半点也施展不出来。
对于他的问话,雅兰只是茫茫然,抛了个求救信号给雷皓。
雷皓见状,便接口:“爷爷,香蝶她——”
“阿皓,我是在问小蝶,不是问你。”在他的轻斥下,雷皓也不敢开口了。
镇基又问:“小蝶,你说呢?”
雅兰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根本没出过国,哪知道出国有什么好说,故老实地回答:“我没出国,所以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眼见事机败露,雷皓内心急煞了。是他亲口向爷爷说香蝶出了国,现在她又否认。镇基只是轻描淡写地不予追究,不过雷皓知道,镇基不是一个肯善罢甘休之人。
寿宴热热闹闹地进行,杜镇基却始终将目光放在香蝶身上,令雅兰不自在极了。
幸好不少人来向他敬酒,才稍稍转移了他的“虎视耽耽”她也才得以躲过他的注视。
不过,镇基却在他们两人临走前丢下一句话:“阿皓,这阵子我可能会过去你那小住几天。”
“呃,好哇。”雷皓心忖:会长已起疑心,回去不赶紧排练一场戏不行了。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无法确认杜香蝶是真不知抑或假不知她和会长一向十分亲蔫,不然今日怎么表现得仿若是个陌生人似的?
在回程的路上,雷皓一直是沉默的,雅兰也不敢吭声,空气好凝重。一进别墅,雅兰急急下了车,她知道他一直在注意她。其实她也不想这样,占了别人的身、做了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事,但这也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呀。
她上了楼,而一向很少上楼的他竟也跟了上来。
雅兰站在床边问他:“有事吗?”
他自个坐在沙发上,良久才开口:“你到底是谁?”
雅兰很高兴,他终于注意到“她”的不同了。
“我叫张雅兰,我不是杜香蝶。也就是说,我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杜老先生的孙女。我家住高雄,我有一个母亲,我——”
见她愈说愈荒谬,他失去住耐性地说:“你头脑撞坏了,张雅兰是你开车撞死的。”
他突如其来地提高音量,令她泪珠忍不住掉了下来。
见她流泪,雷皓真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噬血的日子他尝过,也从不怕出生人死,不过他就是没听过这种死而“附”生,除非他雷皓自认头脑秀逗才信她的胡言乱语。
他沉重地闭上眼,内心思忖着这件事。
见他不走人,雅兰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但时间实在大晚了,她在完全撑不住睡意的情况下,一倒上床便在睡神的召唤下沉沉入睡。
雷皓闭眼休息了一会,再睁开眼时就见她已入梦乡。他走过去确定她是否真的入睡后,才替她盖上被子、悄悄地出了房。
他一回到自己房间后,坐在沙发上,开始盘算要如何与她演出一出瞒天过海的戏码来哄骗会长。
不过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何以她会有这么巨大的改变?难道她真的是她口中所说的张雅兰?
不,这种事完全是谬论,一切全是杜香蝶编派的鬼话,他如此告诉自己。不过,无可否认的,现在的杜香蝶是愈来愈不像她了。据吴嫂所言,她鲜少出门,且还会帮着做家事,甚至还主动问候下人,嘿,真是天下一大奇闻了。一向自视清高、傲视一切的杜香蝶竟会天地变了,世界也变了,他庆幸这车祸还真是来得太好了。
雷皓倚在窗边,目光凝视着窗外的矮种大王椰子,思绪则飘回与香蝶初识之时
雷皓有个温暖的家庭,一位慈爱的母亲及一位好好先生的父亲;没有意外的,他们一家人肯定可以荣登模范家庭之首。
然而,母亲却在一场急症抢救无效之下撒手归天;而一向鹞牒情深的夫妻在突然失去另一半之际,一个好好的家也开始崩裂了。
雷父为了养家,受雇于砂石场替人清理车轮;原本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工作,只为了一回替人代班,竟出了车祸,撞死了才五十岁的杜太太,从此也让他们父子俩的生活更陷于窘境。
杜镇基坚不罢休,而没钱支付理赔金的雷父自愿负起法律的刑罚,但儿子呢?唯一的儿子又使他放不下心。
也许是丧妻之痛使镇基大彻大悟,他一个善念便将才十岁大的雷皓收容,当时雷父也因判刑而身陷囹圄。
往事历历在目,雷皓感激会长的大爱,使他不至于流浪街头。
至他十四岁,美丽的香蝶正式进入了他的生命中。
杜香蝶,给人的感觉犹如其名——一只翩翩起舞的美丽花蝴蝶。
初来之时,杜会长对她并非十分的友善,只因她的出身混合了卑贱的血液。但杜哥哥,也就是杜逸天车祸身亡之后,他与香蝶的身分也犹如乘坐大空梭般的扶摇直上。
香蝶因血脉的关系,而他以接班人的身分,使得两人更加紧密不可分。天真的香蝶、美丽的香蝶,也因此成了他生命的重心、他的世界。
而香蝶对他总是淡淡的、若有似无的;不过他们的结合既已成定局,两人自然也尽心为未来做规画。
香蝶十六岁时就长得如花似玉,而她那副身材更不输个成熟女子。在他眼底,她宛如蜜桃般的可口,自是难耐体内那股蠢动。
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她既不会制止他的热吻,但对于最后一道防线,却有如死守四行仓库般的绝不沦陷。纵使他们已有了公开的夫妻之名,她亦不轻言答应与他燕好。
在他的心底,香蝶是保守而传统的;但,谁也无法料想得到,日后的她竟会成为一个人尽可夫的高级娼妇。
一思及此!他总有万般的痛楚,要挣扎也不是,不挣扎又不甘深陷于这恨的泥淖中。他迷惘过,也省思过,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但答案却给了他莫名。总归一句,她就是天生骨头带贱,才会甘心任男人在她身上予取予求。多少长夜里他自责着,多少月色下他反省着,他到底是哪里对不起香蝶了?结论还是没有,什么也没有;他既没犯错,也不曾亏待她。一直以来,他都是用心在爱她、真心在待她,结果却只换来了短短一年的恩爱,以及日后无比的难堪与痛苦。
在他将真心舍去,填之以嫌恶、报复之时,而她却又——彻底地改变了。
不过,杜香蝶从来就不是个这么易于相处的女人;她之前是乖巧的没错,但却寡言。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她绝不是一个肯主动问候外人的女子;除了会长外,她也不会主动对外人示好。
但现在,她在雷家的形象全然丕变,佣人们无不称赞她的得体、善解人意;就连司机老汤也夸奖她温柔、体贴人心。她宛如一个完美的化身,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给人如沐春风般的舒服感。这会是杜香蝶惯有的形象吗?
她的身边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人,她开始有了朋友,也受人尊重;不再是以往那种带有胁迫性的尊重,而是让人没来由、情不自禁地想尊重她。
雷皓斥责她的诡计连连、嘲讽她的虚情假意、唾弃她比娼妓不如,并一再地告诫自己不要再上她的当了。
错误只能犯上一次,绝不能再有第二回;他不是个傻子,绝不任她一回又一回地牵着鼻子走。
什么她是张雅兰,浑帐,全是瞎说。她肯定又在玩什么把戏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若再相信她的话,换来的只有更大的伤害与毁灭。
他将自己深埋在椅内,不愿听信佣人们的“谣言”因为他害怕这又是另一场阴谋、一场更大的伤害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