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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雅兰,出生在一个纯朴的小渔村——茄莞,它位于南台湾一处靠海的渔村乡镇。
一大清早,扑鼻而来的是咸咸的海水味,眼睛所见的是夹带白色浪花的碧海和蓝天。倘若没有意外,我愿意在此地惬意地生活一辈子。
我的母亲薛银妹,一向不具有什么谋生的技能;即使生活全靠父亲出海捕鱼,母亲仍是受尽了父亲的呵护,生活过得自主且自足。
只是,料想不到在我三岁那年,父亲竟在一次出海中发生了船难,与我们母女二人永别。
“保险”这个名词对当时的我而言,既陌生又遥不可及;当然,那也就表示,父亲出事后,赁居的孤儿寡母生活立即陷入了困顿当中。
在里长伯好意的“广播”之下,才开始陆续引来一些慈善人家的救济。我们并在里长伯的好心安排下,住进了一间木板、铁皮并凑成的临时避难所。
唉,缺少促使环境改变的金钱,临时搭建的小屋一住竟住上了十五年。
当我可以凭真本事赚钱时,可惜我的命运竟让我做了个不孝女。
一日,我照往常去上班,临出门前唤了一声:“阿母,我上班去了。”
母亲正在门口替人补网,头也不抬地叮嘱她:“阿妹仔,今天早一点回来,义顺他阿母抓了两条活鱼来,阿母今晚就替你炖个鲜鱼汤补补身子。”
“喔。”
戴上安全帽,骑着那台义顺他妹妹丽花不骑了的五十西西速克达,噗噗地上班去了。
也许天欲绝我,平时性能还算不差的速克达,竟在横越大马路时熄火了;只见眼前一辆时速快得令人来不及细想的bmw迎面撞了上来
那辆bmw的驾驶者便是当今北区帮会长雷皓之妻——杜香蝶。
说起杜香蝶,来头可不小于其夫,她乃是纵贯线赫赫有名的杜镇基之宝贝孙女。
杜香蝶与雷皓之所以凑在一块,也是杜镇基一手促成的。
杜会长在雷皓十岁那年,便将他收在身边调教,也因此他清楚地知道,雷皓拥有一颗超人的脑袋;尤其在挣钱方面,更具备一流的实力。
而杜会长了解,雷皓是真心恋着宝贝孙女香蝶的;所以,在他宣布会长之位由年甫二十八岁的雷皓接掌时,也将刚满二十的香蝶许配给他。镇基以为,这一切几近完美的安排,可令他安心地退休。但事实不然,雷皓与香蝶的结合,可谓之“天妒良缘”啊。
在杜香蝶六岁之前,可不叫杜香蝶,而是叫宋香蝶,她的出生纸上填写着父不详。当年杜镇基是在一家应召站找到宋秀眉,而宋秀眉便是他独生子无可救药、荒唐爱恋的一名小歌女。
宋秀眉在得知自己是绝无可能成为杜家媳妇后,心忖着:拖个小油瓶,对未来的人生实在是一大阻碍。毕竟在应召的场合中私混,也妨碍了女儿的身心发展,遂将小香蝶交给了杜会长。如此自己的发展空间更形广阔,也令女儿免于与她同沦为风尘女之下场。
香蝶的得宠,也许是上天有意的安排。杜镇基将香蝶接回身边后,独生子杜逸天也在一场车祸中魂归西天;一时之间,杜香蝶的身价飞涨了起来,顿时三千宠爱集于一身,骄纵跋扈的性格也日渐养成。而她在风尘界生活了六年,那股浪荡狐媚的风流气韵自然也学了不少。
骨子底贱,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培养出来的。与她同出车祸的男子,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保镖,那他究竟是谁呢?他便是她的第六任情人——楚俊彦。
楚俊彦远远地便见到那辆迷你得可以的小摩托车欲横越马路,当时他就曾劝香蝶:“小蝶,放慢速度。”
香蝶对他投以轻蔑的一笑。“怎么?你怕了?”
俊彦怎么也不可能在她面前说出一个“怕”字,只是辩白道:“不,我不是怕,只是你真的开太快了。”
香蝶两只涂满鲜红寇丹的玉指,往他下颚一拉,也不管现在可是时速两百公里,便热吻起他来了。
就在此时,快得令人来不及喊停,车子飞也似的撞上那辆小机车,雅兰脆弱的身体被抛往空中。而当安全气囊爆开来时,腾空的雅兰及小机车穿过挡风玻璃,直捣香蝶的头部。
车子在拖行了五百公尺后才终于停了下来,热情如火的肇事人因这一击而魂归阴司,而雅兰却在不知所以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离了魂。
楚俊彦毕竟是男人,神魂未定下仍清楚地记得,在第三者未到之前赶紧离开现场;否则,他与杜香蝶偷情一事若传回雷皓耳中,即使他有十条命也不够。在车子停下来的那一刹那,他负伤夺门而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现场。
可怜的雅兰,只因杜香蝶的跋扈而香消玉殒。
在银妹得知消息,赶来现场时,面对此生唯一依赖的女儿惨死,一颗心顿时茫然了,一滴泪怎么也下不来。也不知是伤心过度,抑或是——长年的困顿让她早忘了泪该怎么流。
经过一番急救,明明已无生机的杜香蝶,竟意外地在心脏停摆后又开始了跳动,而死状凄惨的张雅兰则在送医时便已回天乏术。
银妹神情呆滞地望着爱女的遗体,泪水方始一滴一滴地流
时隔一个月,雷皓站在杜香蝶的病床前。他几乎要发狂了,眼前这位他爱得最深,也伤他最深的女人,何以能在如此重摧之下,仍逃过死神的召唤?
董医生趋前安慰他:“雷先生,依我们几位脑科医师断定,尊夫人是因车祸时受到重大外力撞击致使短暂性昏迷,相信不久后,夫人便能完全苏醒了——”
雷皓制止医生再说下去。其实这话他不知已听了多少遍;但他只关心,她为什么还不死?
早在她与那姓楚的小子出走时,他便清楚地掌握她的行踪去向。只是,他一直不忍让杜镇基知道,他心目中那位高贵的小蝶儿,可不是一只纯洁的小粉蝶,而是一只流连花丛、到处采蜜的花蝴蝶,一个玩弄男人于股掌中的烂骚货。
现在可好了,与男人私会南台湾出了车祸,自己不死也就算了,还撞死了个可怜的孤儿,放着人家寡母夜以继日地悲泣。杜香蝶呀杜香蝶,你的罪孽还真不是普通的深重呀!他微微扯出一抹蔑笑。
董医生以为是他眼花了。怎么雷先生的反应没错呀,病床上里着重重纱布的女子确实是雷夫人,怎么会
“董医生,她的复元率是——”
“百分之八十,不过——”
“不过什么?”他多希望这个“不过”是她这条贱命难保。
然而天不从人愿,医生接下来的话令他的希望破灭。
“不过我可以保证夫人的命一定保得住。”
多么令人失望的回答。她杜香蝶命大,终究死不了,他不禁惋惜造物者之不公。
打发走医生后,他站在原地不动,冷眼怒视这个替他惹来不少麻烦的女人。要偷腥也不挑对象,连他的手下也不懂得避嫌地乱勾搭,摆明了当他雷皓是乌龟,还是昭告世人他是个无法满足她的性无能?
他打心底厌恶这个令他自尊受挫的女人。甫见到六岁香蝶的那时,便被她可爱的模样所吸引;在长年的相处之下,竟没有看透她的狐骚劲,爱她爱得发狂。在娶得她的时候,他还自认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呢。没料到,哼,这个贱女人!
雷皓吩咐手下拿了两百万去慰问一下那位失去爱女的寡母,但钱又被退了回来。她只是扬言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她的阿兰。
雷皓该被她的至情所感动,但是他没有,只是冷笑置之。那姓张的大婶在说什么天方夜谭嘛,死了的人怎么会再回来呢?痴人说梦话呀。
不过,基于人道主义,他还是将那两百万交给里长,并嘱咐待那大婶平静下来后再交给她。
雅兰在医院醒来后,眼前一位戴着墨镜、身披大衣的彪形大汉坐在她对面,着实令她吓了一大跳;再加上头上的外伤,令她一时之间——哎呀,好痛喔。看看房内,又无其他病人,且整间房只有她和一位陌生男子。
“这是那里?你是谁?”
阿耀无论如何解释,杜香蝶还是一脸茫然,他只好打大哥大给正在温柔乡的雷皓。
“皓哥,不好了。”
雷皓由蜜蜜身上抽身,并斜卧在床上问着:“怎么个不好?”
阿耀一五一十地将情形全说了。雷皓知道杜香蝶一向最痛恨使用台语。她说过,宋秀眉的出身令她痛恶,只要任何与她相关的,也一律厌恶在内。虽然痛恨宋秀眉的行径,但她却步其后尘,成为高级的应召女;比起她母亲,还丝毫不逊色哩。
雷皓起身着衣,蜜蜜黏上来问道:“怎么啦?”
他套上衬衫后,在蜜蜜的唇上添上一层红肿色泽后,正色地答道:“我马上回来。”便旋风似的出了门。
当车子开往医院途中,他反覆思忖着: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该不会是脑子撞坏了吧?反正猜测也只能是猜测,去了便知道她是不是在装傻。反正他们俩也玩了太久的躲猫猫,是该摊牌的时候了。
当他来到医院,杜香蝶正张大双目,一副完全清醒的模样。
雷皓站在她面前,一动也不动地瞧着她。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在雅兰二十年的生命中,他是那种只有在梦中才可能出现的男人。被他这么一盯,她反倒是羞答答的,脸颊泛起了阵阵的红潮。
瞧了好一会,他开口了:“杜香蝶,你发骚啦,怎么也会脸红?”
他尖锐的用辞令雅兰心生羞耻,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德行,竟敢对这么帅气又性感的男人一见倾心。
而她的羞愧表情,不啻向雷皓宣告她的确是个十足十的大骚货;此生此世,他绝不会再被她那纯情的模样而上当受骗。
雅兰在一阵羞赧后,终于开口了:“我不叫杜香蝶,我叫张雅兰。”
她那海口人特殊的语音令雷皓大吃一惊;不光是他,连他身边的保镖也不曾听过大嫂讲过这种又土又俗的话来,腔调有如换了个人似的。
雷皓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说你叫什么丫”
雅兰也郑重地回答:“我叫张雅兰,茄定人。我请问你,这是哪里?我阿母呢?”
她左瞧右看,就是不见张母。她知道阿母是最疼她的,她出了车祸,她没理由不来的,怎么——
雷皑示意保镖全下去后,拉了张椅子坐在她面前,正色地问她:“杜香蝶,少来这一套。你可以骗过别人,可是休想骗得了我。你老实说,那姓楚的人呢?他去哪了?”
他一摆起脸色来凌厉过人,生活单纯的雅兰,从未见过这样的恶人,怕得不敢看着他的眼。
他当她的闪躲是心虚,再度恫吓:“好,你不说也可以。不过,只要让我逮着了他,我会将他碎尸万段,人当不成人,鬼亦当不成鬼。”
他放狠话吓她,但雅兰哪听得懂什么姓楚不姓楚的,只是不敢回答地静默着;而雷皓则当她是默认了。
霄皓心忖:这笔帐可得好好清算一番了。
雅兰动过缝合手术,故在医院待到折线后,检查一切正常便回了雷家。她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女孩,也不懂得什么叫“逃跑”;再加上有伤在身,她是暂时走不了的。她心想,待伤势好多了,再向他借车钱好回高雄茄定。
雷家很大,比起他们茄定的有钱人家的房子更大,而且房内的装潢摆设,令她怀疑自己是否进到了皇宫。
她进屋之后,那事事惊奇、凡事赞叹的神情,令雷皓不免疑心。那个一向出手大方、奢侈豪阔的杜香蝶到哪去了?
雅兰一住进杜香蝶卧房时,几乎快昏厥了。黄橙橙的床柱、雕工细致的大床,这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这些是只有在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布景呀。
琳琅满目的化妆品、价值不菲的宝石珠饰,雅兰几乎看得目不转睛。
雷皓讥笑她:“怎么了?又厌倦它们了?”
香蝶几乎每隔半年便要重新翻修她的金巢,她一向酷爱大笔大笔地花钱,总能从痛快的花钱中得到十足的快感。她的珠宝盒中有堆不完的金饰及珠宝,出手之大方,使得米兰大师们极度乐意寄来每季的时下流行服饰;当然,她也总不让他们失望地照单全收。而她的香水瓶,都可以卖给厂商回收再利用;她的耳饰,亦是满满的一抽屉;她的极尽奢华,只能用一句“她空虚”来形容。
他妈的混蛋加三级!男人一个一个地搞,还说她空虚!雷皓一夜可以上三个女人,她敢说他不行吗?
他不时以批判、凌厉、冷冽的目光直盯着她瞧,雅兰只是怯生生地对他说道:“这又不是我的东西,我怎么会厌倦它们呢?”
天大的笑话,她再装就不像了。他冷酷地告诉自己:对她心软,面对的只是下一回更大的谎言。
“杜香蝶,看在你大病未愈的分上,做丈夫的我也体贴你,今天就不和你计较了。”他还有柔情足以滴蜜的蜜蜜在等着他,他可不想白费力气在这个仍企图伪装的杜香蝶身上。
他自顾自地说着,雅兰仍摸不清他话中的含意。她单纯得不懂得转弯,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当他下楼时,楼上即传来一声尖叫。
雷皓一冲上楼就看见杜香蝶跌坐在地毯上,那神情比见了鬼还骇人。
他走向前问她:“我亲爱的太太,你又怎么了?”
雅兰骇住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不信,在玻璃窗的映照下,她怎么会在——这绝世美人身上看见了——自己?
雅兰问他:“你这有没有镜子?”
在医院内,没有人给过她镜子,因此她从不知道一场车祸使她改变了;不但五官变了,连身材也——她还当自己的胸部是被撞肿的,原来并不是这个原因。难不成一场车祸让她面目全非,是高超的整型手术致使她改头换面?还是她实在说不出话来了
雷皓不知她到底在搞什么鬼,不过他倒乐见她狠毒面具下的另一面。
“有,在浴室内。”
他以为她只是在意额头上的一点点粉红疤痕,故也不在意地对她说。他太了解她了,一个自认毫无瑕疵的女人,当纱布缠在她那美丽的面孔时,她会有何反应。
因此他吩咐下去,不准病房中有任何一面镜子,连玻璃亦不例外,谁知该来的还是要来。
雅兰缓缓起身走向浴室,才到门口,她便瘫了双腿,只是已不再尖叫。她知道,她不再是那个脸上微有雀斑的张雅兰了。她仔细地回想着车祸时的种种在车祸的那一刹那,心里万般不舍的是阿母;或许也因此才上了这个女人的身,而成了这个男人的太太。
雷皓看看表,和蜜蜜约好的时间已快到了,再耽搁下去就要迟到了;遂不理会她的反应,便再度出门。不过他吩咐佣人吴嫂:“吴嫂,现在不要去打扰太太,用餐时再去叫她。”他以为她会为了损伤容貌而哀悼良久,故也不担心她。
佣人一受嘱咐,便遵命不去打扰太太。
雅兰茫茫然的一瞬间竟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使她又活了下来;但只要活着,她就可以陪伴母亲,而非与挚母天人永隔。思及此,才略微平复一颗纷乱的心。
她呆坐在沙发上,思忖着自己的将来。她会向雷先生提出返乡奉养阿母的后半生,而她也绝不贪他半毛钱;要不,便是要求他另娶,他们分开。好歹自己“生前”也是个单纯女子,连和异性牵个手也不曾有过。纵使上了别人的身,对男女之间的种种仍是生疏不已。她希望他能够成全她,就不知他是否答应。
为了这个复杂的问题,她反覆思量着,一颗头也因此疼痛不已。
稍晚,她才想到要人浴洗去一天的疲惫,终于动了女主人的衣柜;可当衣柜门一打开,雅兰又呆住了!一排排华丽的衣服,一件件几乎不能蔽体的暴装,这——怎么能穿呢?
她花了半个小时才挑出一件稍可蔽体的衣服,又在另一个柜子内找出近千件的性感内衣及小裤裤。她不禁怀疑,这雷家的女主人生前到底是什么出身?又是从事什么行业的?怎么净是这样的行头?
仔细挑了件最保守的内衣裤后,她便进到了充斥着镜子的浴室中。她这一回可真正认清了什么才叫做女人。
一对漂亮高耸的乳房,纤细的腰围,白嫩嫩的肌肤,连那双腿也找不到丝毫的瑕疵。人家所说的“玉腿”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样的女人吧。再多看一眼镜中的女人,雅兰不得不自惭形秽了;同样是女人,怎么会差那么多?肯定是造物者在创造杜香蝶之前,必经过一番设计才精心打造的;而在制造她张雅兰时,是打着瞌睡胡乱捏造的。
沐浴后,她穿上衣服才蹑手蹑脚地出浴门。凡事小心,尽量不去动用到别人的东西;连换下的衣服,也是顺手搓洗后才敢出来。
当她肚子咕噜咕噜叫时,正好有人来叫她:“太太,下来用饭了。”
她应了声“喔”便由床上下来,双手不时拉住胸前那块布。心忖:真奇怪,怎么做衣服的人也不把它缝起来,让它开开的?穿着这样的衣物,胸部都会出现一条沟,怪难为情的。
她一下来,雷皓已在餐桌前坐定。偌大的长形桌只有他们两人。雅兰看见他桌前有一份食物,而她亦然。
眼前摆着一碗汤和一盘肉,左右各有一把刀及一支叉。她不知这东西就叫西餐,也不知刀叉该怎么用。
在茄定,她只有吃过饭、面和米粉,从没吃过不加饭、面的肉块。因此她也只会使用筷子及汤匙,手边的刀叉着实让她傻了眼。
她一只手紧紧拉住领口,另一只手则直舀着汤。汤没了,有人再添,反正她就是整整渴了五碗汤,直到喝不下为止;而桌上的那块肉及菜,她是一点也没动。底下的厨子还当自己手艺不合太太胃口而直冒冷汗,怕她一怒之下将他革职了。
雷皓见状问她:“你吃腻了?”
她静静的不敢回答。她连这东西是什么滋味也不知,怎么会吃腻呢?
见她不答,雷皓便唤吴嫂:“吴嫂,叫那厨子走人了。”
“是,先生。”
雅兰听见了,急忙插口: “不关他的事,只是——”她也不好说她什么也不会,只好推说:“他的汤好喝,你别辞掉他。”雅兰吃过苦,她知道没工作的人着实可怜,是以替厨子求情。
雷皓及吴嫂全讶异地盯着她瞧;一直以来,她可不是个好沟通的角色。她要辞掉那个人,那个人可一秒也待不了。怎么现在会——替人求情?这太难得了。
雷皓示意其他人下去,问道:“你胸口长了什么,何必遮遮掩掩的?”
她一向自认乳大傲人,往往将上半边的乳房全挤到衣服外头,今日怎么这样遮遮掩掩的?准是上头有了疤痕,否则她是不可能表现得像个端庄的淑女。
面对这陌生男子的冷嘲热讽,雅兰既不敢多话,也不敢正视他。
她的畏缩看在他的眼中净是伪装,雷皓自认是看透了这个贱女人。
也许在婚前,他还会相信她;但婚后的杜香蝶宛如一个淫妇似的,男人一个接一个换,连他周边的男人她亦不避讳。有些人因碍于她是杜老会长之爱孙,而不敢揭发她的荡行;但时日一久,行迹也要曝光的。他原以为她只不过是玩玩罢了,殊不知她是玩上瘾了,说什么也不放手。他一再地容忍她,他也算是个有名望的男人,他可是一夜三个女人也摆得平的男人,偏偏他心目中的小蝶儿却不垂青于他,反爱招蜂。正当他下定决心要放开她时,她又出了车祸;更气人的是,她出车祸时身边还跟了个奸夫。他绝咽不下这口鸟气,他要报复她的下贱与淫荡,他发誓要她活着时怨恨自己为何不在当初那场车祸中死掉算了。
他虽然坐在餐桌另一头,雅兰却可以感觉到他的冷酷与犀利。当她还是张雅兰时,除了邻居和同事,也没认识过几个男人;可她却清楚地知道,对面的那个男人她是绝绝对对惹不起的。想着想着,她不自觉地又拉紧了领子,低下头紧盯着牛排,不知该如何动用手边的刀叉。
餐后,她万分不忍地看着一块可口的肉块被取走。幸好,他们的晚餐还有饭后水果,要不,她可真要泪洒饭厅了。可是当她看见苹果一个个比小球还大,她又不忍吃了;因为母亲最爱吃苹果了,然而生活困苦,使她们没有多余的钱去购买,她好想将苹果留给阿母吃。
当她又陷入沉思中,雷皓冷冷问道: “又怎么了?
这苹果有问题吗?”
她叹了口气问:“我可以留下我的部分吗?”
雷皓几乎要脱口问她,怎么一场车祸没让她丢了命,反倒是撞坏了脑袋?要不,苹果原是她生气时用来发泄砸烂的东西,怎么今日——
“你要就全拿去。”
雷皓起身离座。待他一走,雅兰便将苹果一个个攒在胸前;正欲抱上房间时,她才想到没有人载她回茄定,这些苹果又怎么送到阿母手中呢?
她颓然地又放下苹果,伤心地上了楼,这一幕全看进站在门边的雷皓眼中。
雷皓很少上去杜香蝶的房间,在他心中,杜香蝶这个女人只会让他作恶。他痛恨女人玩弄他的感情,尤其是她——杜香蝶。
打他十岁入会,至十四岁时她进入他的世界;一只可爱的小蝴蝶,他是那么用心地呵护她,结果却在他以为得到了全世界之际,她却背叛了他。结婚未满两年,她男人一个换过一个,他还是极度耐心地包容她,只希望她能在玩够后收心回到他身边,他绝不会追究的。然而一次又一次,他心寒了;所能哀悼的,也只是那花了十五年的感情。
雷皓不来,雅兰也安心,至少她不必再面对那个人。
既然老天将她安排在此,她也总不好封闭自己吧。
加上雅兰自幼生长的环境使她做人极尽和气,故她也想主动去亲近任何她周遭的人事物。
她每天都会和吴嫂讨论下厨的事,并且和厨子学手艺,以打发无聊时间。
今日一如往常,她又在厨房中和吴嫂商量今日菜单。她的巨大改变,自然也引来不少人讶异;但日子一久,她们发现这场车祸来得可真是好。夫人不但一改往日劣习,而且连说话的口气也变了,不再是盛气凌人、咄咄逼人。
雷皓今天也不知打哪来的好心情,决定提早回家。
未过午,他进门便招来一名女佣:“太太人呢?”
“大概在楼上吧。我一早便在花园里,所以不清楚。”
雷皓转身上楼,将卧房门打开,里头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但却不见人影。他一把无名火燃上,匆匆下楼往车库奔去——车子不在了!他恼火了。才没几天安分,她又故态复萌,气得他坐在沙发上,脸色全发青了。
“吴嫂,这菜真香喔。”香蝶手端盘皿,由厨房中走出来。
当雷皓回头看见这情景,不仅愣住,还呆住了。他所知道的杜香蝶,是绝不会接近厨房的才对,更何况是去端一盘菜。
吴嫂眼尖地看见雷皓已回来,立刻恭敬地问候:“先生,你回来了。”
当吴嫂一开口,雅兰慌了心神,顿时手上的一盘菜不知该往哪放,停格似的动也不动。
雷皓要吴嫂下去,反问香蝶:“那菜你要端到何时?先搁下,我问你话。”
他口令一出,雅兰可不敢违背,毕竟他是她的衣食父母。他既要她坐下,雅兰便挑了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双手也不知要摆在哪地直绞着衣角,坐立难安;这些雷皓全看在眼底。
“你怎么没和男人出去?”他也不想口气这么冲,偏偏积压已久的怨气让他做不来温和平顺。
雅兰仍不仅他到底在指控什么,她一直都很正经的;且除了厨子外,也没和这里的任何一个男人私底下说过话。她这么的安分,为什么他老是一再地污蔑她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雅兰虽然出身小渔村,可她也懂得是非,也知道廉耻。纵使怕他,但也不准他出口损害她的人格。
雷皓顿了好一会,也不知在沉思什么。良久,他才开口:“午餐好了吗?”
她怯怯地回以:“好了。”
“既然好了,我们去用餐吧。”
在往日,他是不会回来用午餐的;但今天,空气全僵住了。雅兰不敢看他,只是埋头苦干地吃,在他起身后她才敢再有其它动作。
她收拾了碗、盘,眼睛不时地瞄向待在起居室的他。
她是每三分钟瞄他一次,而他则是一分钟看她一次;一次、两次也会有那四目相交的时刻。
雷皓从不曾有过这样触电的感觉,尤其她的眼神是他与香蝶这几十年来相处时从未曾见过的纯真与坦白。
一样的姣好身材、一样的出色五官、一样的说话声音,但感觉却全然不同。他知道,即使外表相同,但那眼神是掩饰不了的。可是杜香蝶的恶行已深植他的脑海中,他还是无法相信她肯“从良”
根深柢固的嫌恶感,在短时间内是消弭不了的。他只休息片刻便又出门,而雅兰早躲到房里去了。
雷皓坐在办公室内,目光凝视着前方。
他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因他现在所确认的事实,是他的妻子——变了,而且是彻彻底底地改变了。认识她这么久,头一回见她放低身段。香蝶曾为了一道菜,甚至一套衣服而解雇下人,只因那道菜做得太咸,便当场解雇了跟在雷皓身边伺候多年的好厨子;也为了一套衣服,因洗衣房的师傅在袖口处留有一条细纹,她便痛骂洗衣师傅,要他当场跪下赔罪。她的跋扈、她的骄气,在在伤害了他一颗炽热的心。当他发现她开始背叛他的时候,他还为她辩解:“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有这回事。”
劳伦斯的出现,使他们的婚姻生活正式决裂。
劳伦斯是个美国人,与小蝶邂逅在巴黎的街头。才第一次见面,便成了床上密友,这事雷皓一直被蒙在鼓里。她去了巴黎十三天,日夜与劳伦斯厮混;更可恨的是,她竟过分地连劳伦斯给的订情之物也带回了台北。
就在此后,雷皓与她正式分居、老死不相往来。不过当时,他尚未结识蜜蜜与俐冰,心里还坚信着妻子终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一夜,他刚由公司回来,家中来了个外国人;更过分的是,香蝶竟与他当着家中佣人的面前,毫不顾忌地亲热起来。
劳伦斯似乎仍搞不清自个的身分,竟敢在他雷皓的家中与雷太太光明正大地——偷情!
雷皓几乎要动手打人了,但他没有。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分及地位,他可不容许自己冲动地做出傻事,而坏了他处心积虑建立起来的崇高地位。
他不动声色地问她:“他是谁?”
香蝶并不打算放掉攀在劳伦斯颈上的手,她妩媚的丰姿将那股特有的妖媚气息展露无遗,只是慵懒回道:“新情人,他浪漫多了。”
香蝶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她的言辞深深地刺痛了雷皓的心。
雷皓咆哮地对她怒吼:“杜香蝶,立刻‘请’他出门! ”
她却完全不予理会,以鲜艳的五指在劳伦斯的胸前徘徊。
“他是我的客人,我不过是尽尽地主之谊,以答谢他在巴黎殷勤的伺候。我这么做有何不对?雷皓,我爷爷不会没教你怎样才是待客之道吧?”
她愈说愈离谱,雷皓再也按捺不下气愤,将她由沙发上拉起,恶狠狠地警告:“不要耍我,马上叫他走!”
香蝶见他真发飙了,于是稍稍收敛了些,转向劳伦斯道:“你先回去,我马上过去找你,ok?”
香蝶安抚了劳伦斯,并对之承诺,在台湾这段时日她绝不会教他孤枕难眠的。在她的安抚之下,劳伦斯才带着疑惑的眼神离开雷宅。
劳伦斯并不知香蝶的真正身分,他只当她是个比较开放的台湾女子。说真的,她美艳的外表与姣好的身材,尤其胸前那对宏伟的双峰,每个男人见了不流口水才怪。再说,也是她自己投怀送抱的,可不是他百般追求得来的。既然美人有意委身于他,他怎能漠视这上帝恩赐予他的上等美人?
与她一番拥抱后,香蝶还差司机老汤送劳伦斯回饭店。
客人既己离去,香蝶也不耐烦地问他:“现在你可满意了吧?”
她的神情恼怒了他。雷皓实在无法相信,他到底造了什么孽,替自己招来这样的恶妻,以至于今日得受此羞辱。
“杜香蝶,我容忍你可不代表我放纵——”
话未说完,她不在乎地一笑。“雷皓,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是我杜香蝶身分证上的丈夫便想过问我的一切,门——都——没——有!”
她坐入沙发内,跷起腿来,悠哉的神情越发惹怒雷皓。
雷皓拂袖而去,没拿香蝶出气,但这并不代表他是儒弱的,
香蝶见他离去,只是回以狂笑。那笑声一声声地划破他那仅存的一点信心,将他伤得遍体鳞伤,也粉碎了他的幻梦。
当天夜里,香蝶并未在家中过夜。雷皓握紧的拳头泛白再泛白,拳头开始抖动,他压抑着即将爆发的忿恨。
香蝶的荒诞、不知羞耻的行径,一回又一回地令他难堪。先前与他公司里的泊车人员有了苟合的行为,并在停车场内大演春宫戏;后来与外包商工人在车上进行性行为,也被公司职员拍个正着。这些丑闻,他花了百万硬生生地将之保密住。她的行为举止,令他脸上日渐无光,而他全忍了下来,为的是什么?这一切的一切全是为了顾及会长的面子以及——他的爱。但香蝶有如杀手般,一再地瓦解、粉碎他的世界以及他的幻梦,也造就了他的冷醋与无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之间比如履薄冰更艰辛;但她仍我行我素、为所欲为,浪荡的举动终令雷皓心寒了。
他干预了,他终于出手了,他派人“好好”地招待劳伦斯,并在当日将他吓得屁滚尿流地逃回法国了。
但对香蝶而言,少了一个劳伦斯,绝非世界末日,拈花惹草的目标四处有,劳伦斯又算得了什么?报复性的,她变本加厉地奸夫一个接过一个,且愈来愈明目张胆,丝毫不顾忌雷皓。
雷皓坐在总裁宝座上,却要忍受属下在他背后的指指点点。是以他痛下决心,决定在无损于老会长的颜面之下,与杜香蝶划清界线。
就在这时,管夙蜜走进了他的生活。
不是他没志气,只是会长对他恩重如山,他是不可能轻言与会长所锤爱的孙女比离的,除非是香蝶先提起此事。
可香蝶却从不提“离婚”二字。之前,她的亲密男友亦曾对她要求要她离开他,但她就是不提,总是一笑置之;仿佛她既在意这个婚姻,亦不放弃游戏人间似的。
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创伤、她的堕落,是在与雷皓成亲的第一年。
她是真的很想爱他,就如雷皓爱她一般。雷皓在她身边守候多年,那分深情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她的心中却已容不下一丁点的爱。
之前,香蝶对雷皓一直都是不愠不火的,对于雷皓炽热的爱恋也只回以淡然反应。香蝶有着冶艳的外表,却不代表她也存在着淫荡的内在。她的心里其实是厌恶宋秀眉笑来迎去的日子?她也告诉自己绝不会成为像母亲那样寡廉鲜耻的女人。
然而,一件残酷的意外却使她掉人万丈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那一夜,她摆脱了保镖的保护,想给雷皓一个惊喜,只身来到珠宝店购买一只纪念结婚周年的钻戒。
她将钻戒攒在手心,开心期待他欢喜与惊异的面孔。
谁知在经过公园的时候,竟发生了一件断送她明朗人生,改变她一生的惨事。
尾随在她身后不知多久了的歹徒,趁四下无人之际,歹念横生。太快了,快得令她简直无法反应。快乐的时光何其短暂,而痛苦却如狂风来袭,令她再也没有求生的意志了。
钻戒没了,也失了身,她的心如同槁木死灰、行尸走肉般。这事,她从未跟任何人提起,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经历这样的创痛,但却以自残的行为来伤害自己。
她自杀过,却命不该绝;想法子残害自己,却总无法了结这具不想存续的躯体。更意外的是,她发现自己体内一直唾弃的行为苏醒了——她堕落,她变了。她放弃了自己,也放弃了雷皓对她的一片挚情。
她的突然改变,令雷皓一时之间调适不过来;她偏激的想法、凌厉的辞锋,在在伤害了他对她的爱。
纵使如此,他还是可以原谅她锋利的言辞;但她的行为,却让他一片沸腾之心日渐冷涸。
她原先是打算在十九岁那年要为雷皓生儿育女;然而事情发生后,她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作主,更遑论是延续下一代了。
雷皓每每提及关于孩子之事,她总以无心的严辞锐语重重地伤害他。她知道她已挑起战争,但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偏激,她是进了泥淖而不得重生了。
之后,她就有如花蝴蝶般的飞舞在男人间;而雷皓则得在她身后收拾一桩又一桩的烂摊子,以防老会长风闻其爱孙之恶行。他用心良苦地湮灭消息,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变本加厉地放纵自己的行为;连他身边的属下、公司内的职员,都生冷不忌地勾引。这么肆无忌惮的荡行,着实令雷皓颜面无光。
雷皓在深觉无力重拾旧欢之后,他投降了;而香蝶也在来不及为自己的堕落辩解前,便香消玉殒、撒手西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