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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围城突进还是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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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雷斯王躺在宽大的兽皮卧榻上,身边的侍从早在宣招王弟觐见时便已退下。人臂粗的牛油大烛在一旁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傲然的王弟的脸,也照亮了他的兄长,色雷斯王。

    一时间,竟是沉默。

    色雷斯王今年刚满四十岁,作为一介国君,距离老迈的年纪尚有二十年以上的距离。然而,与一年前相比,他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一种称为锐气的,蓬勃焕发出的东西已从他的身上整个抽离出来,剩下的,只不过是个中年人愁闷与烦郁的躯壳罢了。

    “王兄,见到您的雄姿一如往昔,身为弟弟的我”王弟绽开了一个微笑“打从心眼里感到高兴啊。”

    色雷斯王没有回答,他那凝滞而灰暗的眼神无精打采地瞄了弟弟一眼,旋即又转向了虚无的大气。听到弟弟言不由衷的话而不作任何反应,该说他心胸豁达呢,抑或是迟钝?

    “我的王兄啊”塞巴斯蒂安夸张地单腿跪下,他的呼唤听起来真切极了,再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像他一样将这五个字说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他对着卧榻上的,昔日高大装硕,今天看来却稍嫌肥满的躯体,谦卑地低下头去。

    “弟弟我,向您恳求您最深广的宽恕与慈悲。”

    在这过去的一年里,当他随着海尔嘉公主浪迹天涯,四处冒险的时候,对于色雷斯王的所作所为,他并非一无所知。尽管他遭到了废黜和放逐的处分,但由于他是色雷斯王身后唯一的继承人,权衡利弊之后,不少朝臣仍暗暗与他私通款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谁不想两头讨好,左右逢源,永保荣华富贵呢?于是他回丢番图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拉拢大臣,以承诺换取他们眼下的支持,等到一切打点完毕,他才特意选了一个大雪天,站到了王兄御帐的前面。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对于会面的结果,他还算有把握。

    因为,色雷斯王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

    自从纳了“海尔嘉”公主,实则是侍女哈莉黛为妃之后。为了固宠,陛下“那个女人”——背地里,大臣和侍从们都这样轻蔑地称呼她——使尽了各种手段。夜夜浓歌秣舞,每晚都进献不同的美女承欢御前,更过分的是,据说,仅仅是据说,她还给陛下服用效力极强的春药。

    如此一来夜夜折腾,便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更何况国王已近中年。而令哈莉黛心寒的是,她擅专房之宠,已将近半年,后宫佳丽蒙皇恩者也为数众多,却无一人生得出子嗣来,甚至连怀孕都不能。哈莉黛心慌了,她还年轻,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她所能仰仗者无非色雷斯王,以及他身后自己所生的王子。万一陛下没有留下后代便一命归西,王位少不得要还给遭她陷害而被放逐的王弟,塞巴斯蒂安殿下。万一,万一事情真的演变成这样,那她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万般无奈之下,她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借种生子。

    她命人暗中挑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侍从,趁着色雷斯王宠幸其他妃子的时候,将他们悄悄带进了自己的寝宫然而事有凑巧,有一日色雷斯王心血来潮,想念起许久不见的爱妃,不经通传便闯入了哈莉黛的寝宫,结果如何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从此“海尔嘉”王妃被囚禁起来,整个宫帐只有一个膳食的出入口,而皇家侍从里面,确实有几个人从此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遗留下的亲属,也被迁戍到北部的崇山峻岭,戈壁荒漠,永世不得回乡。也许是受到此次事件的打击,从那时起,色雷斯王便整日借酒消愁,一蹶不振。他那引以为傲的强健体魄,如今,着的只不过些酒精和无用的废料罢了。

    就是在此种情况下,失踪一年,比国王年轻,灵活,强韧,更富有朝气的王弟回来了,这无疑给陷入黄昏状态滇坦王室打入了一剂强心针。提坦人向来崇武,以前的王弟生就了一副女人般俊美的脸蛋,身体孱弱,像蝎子一般散发出阴冷的毒芒,并不讨国人,尤其是男人的喜爱。然而如今呢,他变黑了,变壮实了,那挺拔的身子似乎蕴涵了宝石般焕发出生命的光彩。他变得更坚定,更强大。

    那恐怕是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才会有如斯变化吧?

    “你回来了?”色雷斯王总算回过神来,正视着这个,如今这个强大到,迫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青年。他下达了,早已拟定在腹的指示。

    奈奎斯特国的希尔伯特大公起兵,打着“收复失地”的旗号,率领十万精兵攻打拉普拉斯城,情势十分吃紧,驻守该城的费尔巴哈执政官连番飞书,要求增援。色雷斯王本来就对拉普拉斯城兴趣不大,若不是听闻王弟归来,他几乎要下旨放弃那座城了。但是就在昨天,他改变了主意。

    “去,守住拉普拉斯城。”他对跪在他面前的弟弟说“若你击退希尔伯特大公的军队,凯旋之日我将正式宣布你为王位继承人。”

    好一顶的王冠哪!王弟不禁微微一笑,在戴上那顶由丛生的荆棘,以及人类的血泪所编织成的王冠之前,他还有不少事情要办呢。

    “那么,我以什么身份前去统率军队呢,我的王兄?”

    “王弟殿下的身份应该足够了吧?”

    “应该吧”王弟不浅不淡答了一句“王兄准备给我多少骑兵?”

    色雷斯王灰暗的严重,一道精光转瞬即逝。即使王弟低下了头。他仍然感觉到了,脊梁猛地一缩。

    “我一向对弟弟你,有着极高的评价,”国王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你的智慧便顶过千军万马。”

    “因此,我只需给你一人一马,那便是你自己。其余的事,相信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拉普拉斯城曾经是你的战利品,相信你会为了自己的荣誉而流尽最后一滴血。”

    开什么玩笑?!王弟的心中,第一反应便是咋舌,居然让我单枪匹马,前去守一座遭人围困的孤城?但是他转念一想,一抹艳丽的微笑浮上他的嘴唇“那么,弟弟有一事相求。”

    “我孤身一人前往拉普拉斯城,有何凭证统领众人抗敌?只恐兵士不服。还请王兄赐我一枚金牌,上书‘王弟塞巴斯蒂安殿下,奉提坦国王色雷斯旨意拉普拉斯城公干,一切便宜行事’的字样。”

    不多一会,御赐金牌便送到了王弟的手上,上面的字样也一如他所希望的那样。色雷斯王最后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出发?侍卫队将护送你的去程。”

    王弟则给了他一个自信的微笑“当然是,立刻启程。”

    当他那白杨般光彩夺目的身姿消失在御帐,刚才还强打精神的色雷斯王便一下子倒了下去。他不住地喘着粗气,一边喘一边还唤着“布拉克曼!布拉克曼!”

    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干侍从匆匆跑了进来“陛下!”他惊呼。“别管我!”色雷斯王不耐烦地直摆手“快!看他走了没有?”

    “没有。”布拉克曼答道“殿下和侍卫们还在挑选马匹。”

    “等他们一走,马上通知我,快!”衰朽之极的国王,有气无力地往卧榻上一倒“然后,把御医叫来”

    经过数日颠簸不休的奔驰,王弟,以及他身后那些名为护送暗则监视的侍卫队,顺利抵达了拉普拉斯城下不远的地方。拉普拉斯城外,旌旗飘扬,黑压压的钢铁的洪流正静静流淌于焦土之上,铠甲与刀剑的乌光映照于晴空之上,连湛蓝奠色都不免晦暗成一片密布的乌云。

    “各位不必相送了,”王弟说道“既然诸位奉陛下之命不便入城,为防止敌军阻截,完成陛下之使命,顺利返回王都,我们还是就此分手。”

    侍卫们不安地互相望了对方一眼。王弟此去,他们又何尝不知道,如汤泼雪,羊入虎口——国王陛下分明是派自己的亲弟弟送死啊!他们更不明白,王弟殿下身为王室贵戚,国王的唯一继承人,色雷斯王竟如此漠视他那宝贵的生命,硬是要把他生生断送在这一座无关紧要的城池里——除了塞巴斯蒂安殿下,色雷斯王难道还有其他合适的王位继承人吗?

    “殿下!”侍卫们不约而同地向他跪下“我等草芥贱命,恨不得代殿下一去!今后若殿下凯旋归来,我等就算为您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是吗?”王弟的黑眸中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他伸手,挨个拍了拍那些侍卫的肩膀。

    “不用赴汤蹈火那么夸张~”他高深莫测地笑了“我只需要,你们多余的战马而已。”

    由于换乘之用,王弟及侍卫共三十人左右,却带走了足足一百匹膘肥体壮的军马。除了供侍卫回程的马匹之外,其余的战马,他们都献给了王弟殿下。王弟先是向他们挥手致意,突然间,用马刺猛刺战马的臀部。马吃痛向前奔驰,又带动了前面的马匹,而王弟则紧跟在它们的身后,不住用马鞭驱赶着它们。

    果然,希尔伯特方面有动静了。他们发现了城下逶迤不去的可疑人影,一支骑兵迅速向王弟靠拢过来。王弟毫不犹豫地鞭打战马,改变它们的方向,使它们正好插在自己与骑兵的中央,同时,他奋力奔驰,冲着城门大声喊道:

    “开门!开门!”

    城门上守兵的头向下探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骑兵被狂奔的马群拦住了去路,一时间无法靠近,于是,他们用箭,不约而同瞄准了城门下那孤立的身影。

    “飕飕飕”几道银线撕裂了大气,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奈奎斯特骑兵铠甲的缝隙处。是一旁观战滇坦侍卫出手了,他们虽然困于王命,不得出手协助王弟殿下,但是也没有理由见死不救。他们以精准的箭术捍卫了自己“旧大陆之狼”的称号,也保护着王弟殿下的人身安全。奈奎斯特骑兵这才发现了更为可怕的敌人,他们掉转马头,向那二十九人的小分队恶狠狠扑去。

    “兄弟们,上吧!”侍卫之一噌地一声,亮出了锋利的马刀“在殿下进城之前,我等定浴血死战到底!”怒吼混合着黄沙尘土,与刀剑的撞击声一起,溶入了两道来自不同国度的钢铁洪流。而另一方面,当王弟仍在叫门的时候,那条乌光闪闪碟龙开始缓缓移动了。在那龙头的位置,一个身披黄金铠甲,腿跨雪白战马的统帅,正昂然向后方挥手,指示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正是朝着城门的方向。

    不妙!希尔伯特准是发现此处有异变,若是再不抓紧时间进城,不外乎两个结果:一、他进城,但希尔伯特抢在城门合拢之前便破军而入;二、他来不及进城,连同二十九名侍卫一起,在城下被蜂拥而至的敌军踏为马下肉泥。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与他的计划大相径庭,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王弟殿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顾及不得自己的形象,以他生平最大最高最宏亮的嗓子大吼了一声:

    “龟孙子费尔巴哈!快给老子把头滚出来!”

    投射在他脸上的,是一道狭长而明亮的光芒。紧闭多时的城门终于缓缓打开了。费尔巴哈,塞巴斯蒂安许久不见的忠实家臣,此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颤巍巍地站在他的面前。突然,他的膝盖一软,跪下了。

    “殿下!”那厚重头盔的重压之下,老者几乎是涕泪纵横了。他根本来不及抹去自己的眼泪,新的泪水又冲刷着刚刚的泪痕。王弟没有扶起费尔巴哈,他甚至没有在意老臣充沛的感情。在他的身后,城门又徐徐地合上了,那一瞬即逝的阳光,对于这个深陷逆境的男人来说,究竟代表着死亡的深谭,抑或是重生的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