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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言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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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言官

    我又过了近一个月的公主生活,每日里除了呆在醉月宫,便是到老皇帝和老皇后的跟前报到,陪他们说说话聊聊天唠唠嗑,外加每天一大早起来陪老皇后用早膳,偶尔也和她一起享用午膳和晚膳,虽为公主,其实连个懒觉也没得睡,心下也是颇为凄凉的。不过相比于云老头这样的中年人,我觉得还是老年人亲切可爱一点,我虽不知老老头心里打的是何算盘,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他真的很疼我这个孙女。老皇后也是,每天陪用早膳于我来说是件苦差,在别人的眼里无疑是个天大的恩宠。哎,人与人的价值观总是不一样的啊。

    天气渐渐转凉,空气中已有秋的飒爽,下了几场小雨,天便有些冷了起来。我趴在窗台前,望着窗台外的花园怔怔发呆,画栏桂树悬秋香,本该让人欣喜的那抹嫩黄此刻却刺痛了我的心。为何两月有余,我却没收到关于狐狸的任何消息,夜风也从未出现,好象他们从我的世界突然消失一般,一时间找不到任何痕迹——除了那根墨玉凤簪。凤兰玉佩虽不在我身边,清林送我的七彩琉璃镯也在庆功宴那晚留在了云府,可是这不是他们音信全无的理由。我在这皇宫内无法与外界联系,难道他们的音信也同样跨不过这四周高墙?又或者还有其它什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

    “夭夭,你真的活了三百多年了?”我转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大家伙,然后继续趴窗口发呆。

    夭夭,金夭夭,这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它没吱声,只是凑近用舌头舔了舔我的手,然后又用脸蹭了蹭。

    天有些沉沉的,好象要下雨,又好象已经有几缕雨丝飘了下来,不然为何会感觉到脸上有了些许湿意?我深深深呼吸,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伸手抱住夭夭的大脖子,叹息道:“把自己关在屋里这么多年,以后我走了,可不许这样。”

    它转过头舔了我脸一下,又“呜呜”的低咽起来,我将脸埋在它的长金毛中,然后笑着抬头,松开它的脖子,转而拍了拍它的脑袋:“好,我若走了,也将夭夭一起带走。”

    夭夭是修若开国皇帝的宠物,听说曾数次救过那皇帝的命,所以被视为圣物灵物,自那皇帝驾崩后,三百多年来,夭夭便一直呆在修若皇宫的那座小城堡里,不愿生人靠近,也不愿出那房间,每日里由侍卫送食物进去。还听说之前也有人遭遇我这样的考验,下场比较凄惨。对于这种传闻,我当然半信半疑了,除非那几个进去的和我一样没武功,不然像曦岚和夜风那样的,上哪不是好好地来好好地回的?

    可是,既然夭夭都这么重情,能将自己关在屋里三百多年,狐狸他又怎会说没音信就没音信,说放手就放手?更何况他从未说过放手!那么现在这样的情况,肯定是狐狸遇到什么麻烦事了。还有曦岚,不知他怎么样了?凯旋回天青后,不知他是如何向天青王交待我的去向的。

    我正待转身回床上躺一会儿,夭夭却先我一步如箭般冲向外边花园,并伴着一声低吼。“夭夭!”我跟着出房,见夭夭往北门方向冲去,我大喊。

    夭夭会这样,肯定是有陌生人过来了。虽到这里一月有余,但我还不习惯宫女的贴身侍侯,所以平时她们只守在屋外,只有夭夭在我身边。夭夭很警觉,一旦有陌生的气息靠近一定距离范围内,它都会第一时间飞扑向目标。当初这醉月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被夭夭吓得不轻,也是过了大半月,夭夭才适应这些人在醉月宫里来回忙碌,但到目前为止,也仅限于醉月宫里当差的这几人。

    夭夭止步,却依旧朝着北门怒吼。我走过去,用手顺顺它头上的金毛,安抚了它一下,它才安静下来,半弓着身,金色的眸子警觉地盯着北门。

    “谁?出来!”我朝着北门冷声喝道。北门不是宫女太监平日里进出的地方,那门平常也是严锁着的。醉月宫的侍卫听到夭夭的吼声,早一下子护在了我身边。

    没有回音,一时寂静无声,我沉声对那几人道:“你们都退下。”

    又只剩下我和夭夭,我这才走近北门,将从下门缝露出的一点几不可见的白色慢慢抽出,是一张折成条形的小素笺,摊开,只有四个字:王安可信。

    王安可信?谁是王安?又是谁传的纸条,竟连个署名或表明身份的提示都没有?这字体我确定肯定以及一定从没见过,而且在这修若皇宫,谁会用这种方式帮我?

    我带着满满的疑惑回屋,将纸条撕得粉碎,然后先替夭夭洗了个澡,又自己泡了个澡,吃完晚饭休息。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下白天收到的纸条,还是没想到这送纸条人的立场与身份。

    翌日一早又陪了老皇后一道用膳,这是我被封了公主以后每天雷打不动要做的事。今天老皇后好象有事,吃完早餐也没拉着我说话聊天,我心里乐得开心,忙屁颠屁颠告退,回到醉月宫后又爬回床上睡了一个满满的回笼觉,午饭后躺在软榻上一边把弄着夭夭的长金毛,一边出神发呆。

    “公主。”门外贴身但还未贴我心的侍女衍儿的声音传来“皇上来了。”

    我从软榻上一跃而起,惊得夭夭也起身抖了抖身子,长金毛又飞舞起来,然后优雅地进入备战状态。我懒得理它,匆匆走出门,果见老老头径直朝我这方向走来。

    “月儿给皇爷爷请安。”我忙迎上去行礼请安,老老头突然过来,竟然也不提早通知一声。而且这是我被封公主之后他第二次来醉月宫。我搬进来的第一天,他特意过来看望我过。

    “起吧。”老老头随口说道,率先向屋里走去。

    我急急跟上,先老老头一步进屋安抚夭夭。夭夭比我预想中安静许多,许是之前不止一次与老老头有过接触,所以并未像以往那般飞扑怒吼。老老头在一旁桌边坐下,我安抚了夭夭,便亲自泡了壶茶,然后斟了一杯递至他身前的桌上。

    “丫头可还住得习惯?”老老头端起茶杯,浅喝了一口,环视了一下房间四周,笑眯眯地问道。

    “这里是月儿的家,岂有人在家不习惯的?再说皇爷爷皇奶奶都这么疼月儿,吃好穿好住好睡好,反正什么都好,呵呵。”

    我说得乖巧,老老头脸上的笑容就愈发的和蔼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继续问道:“之前在龙曜,云相的贤名真是丫头成就的?”

    “月儿不敢。”我忙答道。虽说我既被接回了修若,之前替兄出仕的事包括出国游说的事云老头只怕一早就跟老老头汇报过,但我到了这里被封了公主都一月有余了,之中无数次与老老头碰面吃饭,他却从未问及我在龙曜的生活与遭遇,这样的情况让我一度很是迷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总不可能这么折腾的把我劫来修若,就为了封我一个公主当当吧?今天老老头突然到访,还问起这个问题,我明白,我的平静日子又快离我远去了。

    “丫头,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这是是或不是的问题。”老老头看着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心里一颤,颇有种头大的感觉,然后讪笑着,似是而非地点了一下头。

    “丫头怎么会有这些主意,会有这些政见和改革良策的?”老老头的笑容更深了,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我脑中警铃大响,直觉不妙,抬眼飞快瞄了眼老老头,立马明白他是爷爷,更是皇上,皇上的问题是必须要回答的,所以我不能装傻。我心一狠,冲着老老头眨了两下眼睛,方看似老实地答道:“月儿哪懂这些,其实当初都是请教哥哥的。”

    阿门,亲爱的云风哥哥,我这样说,应该不会害了你吧!

    “哦,是么?”老老头的视线依旧紧紧盯着我,这话似很随意地脱口而出,既没生气,也不像是相信我话的样子。

    其实我这话也是半实半虚,当初我真的是经常跑南竹苑去找躺在病床上的云风,问一些朝堂之事,他知无不言,而且个人见解颇深,总是细心替我分析利害关系,我才能一步一步安然走过来。所以,哪怕云老头向老老头坦白我替兄出仕,他亦不能肯定当初的科举六部以及一系列的政改就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一想到此,我便心安了,忙认真地点了点头。

    见我如此,他突然叹了口气,倒没说什么,只看着我,微摇了摇头。我一时也不好说什么,话既已说出口,主意既已打定,就没什么好后悔的。执了茶壶,将老老头跟前的茶杯添满,甫一放下茶壶,老老头却突然说道:“既如此,丫头可知你现在这身份意味着什么责任与宿命,可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说完,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话却说得意味深长。

    “身份是前提,是一种认可。而责任与宿命,更多时候是因为你想争取什么、想得到什么、想保护什么而不得已的妥协,所以最终,宿命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或者说,至少有一半,是在自己的手里。”问我公主的责任与宿命是什么?不就是结婚么,不就是一场利益的联姻么?可是若我根本不在乎这公主不公主的身份,那么即便派我去和亲,我想我亦不会轻易屈服,亦有法子尽量逃脱的吧!

    “那丫头倒说说,你的责任和宿命是什么?”他倒不生气,反问道。

    “月儿的责任便是平安幸福健康快乐的活着,不让爱我的喜欢我的关心我的人担心难过。至于宿命,若说人的宿命,其实永远只有一个,只是在向这宿命不断靠近的时候,我们可以努力争取过程是悲是喜、是精彩亦或是虚度。”

    “人的宿命,其实永远只有一个?”老老头重复我这话的时候,脸色微变。

    我看到他微白的双鬓,再如何保养眼角额头依旧满是皱纹的脸,猛然想起老老头已经六**寿了,在这个地方这年龄已是高寿!我慌忙跪下,拜身道:“月儿口无禁忌,请皇爷爷责罚!”

    我低头跪在那,感觉到老老头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游移,一时却不开口说话,打量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的膝盖觉得微微的酸痛,他才蓦地开口:“丫头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起吧。”

    他似神色一松,或许松的不仅是神色,整个人看起来竟有疲惫之色,于是更显老态。其实对于这个问题,老老头心里又如何不明白?或许从未有人在他跟前提起这些,所有人在他跟前从来都只说万岁万岁万万岁,所以他会下意识地避开这些问题。历史上的君王,能有几个不是在皇位上坚持到最后一秒?但凡在这位置上的人,莫不在心里祈求能长生不老,又能有几个看得透,能如天青王说的那般,提早让位给曦岚自己再享几年清福?

    又或者,其实天青王亦只是这样说说罢了。

    “丫头,不如明日开始,你随朕上朝,在朕身边,做修若开朝以来第一位女言官吧?”他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垂,并不看我,脸上的笑容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险些摔倒在地,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皇爷爷”

    “撇开大半年的云相生涯,加之后来的出国游说,丫头之后不是还被封了龙曜有史以来第一位女议政么?还是丫头觉得修若不如龙曜?”我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老老头说这话做这安排是另有目的和打算的,当然或许还和我刚才的那番话有关。

    “月儿不敢,月儿遵旨。”我忙跪身,接了这口头圣旨。

    老老头似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嘱咐了几句明天需注意的事项,便回去了。我头还有些晕晕的,躬送老老头出去之后,才冲着一旁从开始到现在都分外安静的夭夭喃喃自语道:“怎么办,夭夭,怎么我突然又要去上朝了?”

    夭夭却突然伸出长长的舌头,在我的左颊上一扫而过,待我回过神时,脸上徒留下湿湿的黏黏的液沫。

    “金夭夭!”我一边用衣袖抹脸抹眼,一边怒道。说了多少次了,舔脸就舔脸呗,不能顺便将眼睛也舔进去,可都一个多月了,这大怪物还是时不时的犯这种低级错误。

    夭夭却一反平常的一见我生气便放低姿态,反而站起身,又将一头一脖子的长金毛甩得飞扬起来,金色的眸子热烈地看着我,似有支持鼓励之意。我顿时有些莫明其妙,不知我跟它说上朝它这么激动干啥?转念一想,又突然有了信心,我怕什么?若是老老头想设计我,何需这么麻烦?我的小命,他随时可取,既然如此,他让我随着他上朝,亦该不会有什么不好吧。

    且以我现在的身份与境遇,若想让自己过得好,过得惬意,过得自在,最好的办法要么是逃离,要么就是顺从。逃离这条路距今为止还不现实,我没得选择。

    是夜略略有些紧张兼兴奋,但已比不得我最初来这里知晓自己要上朝时的激动心情。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衍儿便唤醒了我,替我收拾妥当,我便跟着老老头一早派来在醉月宫外候着的一名公公往大殿行去。

    身上的这身衣服是昨晚老老头命人送来的,月色官样长袍,唯有那根宽腰带竟是淡黄色的——比老老头龙袍的颜色淡了些许的黄色。当初假冒云相时候金印紫绶的尊宠,如今只这一根腰带,便说明了一切。

    我是根据老老头的交待,先在他的寝宫外等他,待得他身边的大太监陈寿出来传话让我进去,我这才敛神进门。老老头已然洗漱完毕,一袭龙袍衬得平日和蔼的笑脸多了几分尊贵与强势,他满意地看了我一眼,道:“丫头随朕一起吧。”

    老老头的寝宫直通修元殿,我跟在他的身后,心里打着小嘀咕:虽说昨天下午有口头圣旨,但大伙儿都不知道这事呢,我呆会儿出现在大殿上,会不会吓晕人?大家会不会联名上书把我哄下台?真那样,就好玩了,我也顺便可以看清形势。在这上朝不似当初在龙曜,也没人提前跟我介绍人物与背景,整个的就让我自学成才嘛。

    “皇上驾到!”伴随着一道尖细的声音,老老头寝宫与修元殿之间的那道门打开,我尾随着老老头步入大殿,待他坐上龙椅,我遵着他之前的交待,站在龙椅左侧微靠前。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俯拜,三呼万岁。

    修若果然比龙曜强多了,单从这早朝的人数便可得知,如今在这朝堂上,竟有三十余人,想起龙曜那会子连我算上也才二十余人,真不是可以一起比的。

    “平身吧。”老老头自进入修元殿,脸上的笑容便已隐去。

    众人起身,左右两排,为首的正是我的太子伯伯和父王同志,前者一袭杏黄龙纹朝袍,后者一袭蓝色绣金龙绘云纹朝袍。众人看到我时,眼里都是一惊,太子伯伯和云老头的眼里亦不平静,哎,老老头果然啥都没交待,也玩了一出先宰后奏的游戏!

    不过他是皇上,做出的决定合不合规矩另计,他做决定本来就是不用跟人禀奏的。所以,他现在就直接将决定在这朝堂之上公布了:“今日开始,醉月她就是我朝的言官了,就在朕身边跟着。”

    说完这些,老老头抬眼示意他身边大太监陈寿,陈寿陈公公出列,将一卷早已备好的圣旨当朝宣读,无非就是正我的名,让我兼任言官一职,至于我兼任言官的一应品级傣禄等等不变,依旧保留当初被封公主时的待遇,等同于王爷。

    满朝文武听完圣旨后一时没个吭声的,既没谏言哭天抢地义正词严的说不合祖宗规矩,也没狗腿地大呼皇上英明,一时间修元殿里颇有些尴尬。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云老头,也只那么一秒钟的时差,太子伯伯也反应过来,两人躬身垂首的刹那,身后众人依样画葫芦的行礼,大殿内复又响起整齐划一的拍马屁声:“皇上英明,恭喜醉月公主!”

    再抬首时,众人的神色已恢复如常,我站在上方,本想一一打量个遍,结果连太子伯伯都恢复了如常般儒雅高贵,拿眼看向我时,甚至脸上还有以往的那种招牌式的亲切笑容。至于云老头,哎,我替他造的福真是太多了。

    早朝有点无聊,第一天上朝,我这言官自是无话可说,看着下面几人的请奏,亦无甚大事。其间云老头的眼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来好几次,看来他对于老老头的这个决定也感到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