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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年,他来的频率稍微多些,大概一、两个月一次。
每回,能停留个三到五天不等。
他从来不会主动说外头的事,但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了不起。以前,有爷爷坐镇护航,总能堵了那些好事之口;而现在,爷爷走了,他必须单打独斗,虽有叔父与堂兄弟等自家人撑持,但仍不够。
那些股东们,有些是跟他爷爷一起走过创业路的老伙伴,人们总爱倚老卖老,拿年纪来说嘴,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辛。
但是去年,全公司在他的带领下,年营业额成长了一倍,他用他的能力与魄力,证明了自己不是徒具外貌与家世的富三代。
这张成绩单,足够让那些说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自己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的老家伙们,把嘴巴闭好。
从财经到一些三流的八卦杂志,都有他的报导,对他是一面倒的大力赞扬,有能力、有家世、有外貌,多少名媛淑女倾心、商界大老视他为佳婿人选,身价炙手可热。
这些,她也都知道,他条件太好,选择多不胜数,但,她也从来没问过。
年初,他着手在南部筹备新馆,又变得很忙,每回来的时候,都觉得他又瘦了几分。
她努力帮他进补,在有限的时间里替他调理身体,让疲惫的他能好好休息。
有一回他来时,看到她用攀在屋顶上的方式迎接他,吓得说:“老婆,我知道太久没回来是我的错,你快点下来--”
忙了两个月,一来就见老婆用当空中飞人的方式表达抗议,这惊吓有点大。
“你在说什么啊!”她失笑道。“前两天下雨,屋顶有点漏水。”
“我来,拜托你下来。”
那天晚上,他们缠绵了大半夜。
每回他来的第一天,总是会特别没节制。曾经有一回,她不小心问了句:“你在外面有别人吗?”
被他咬了一口,没好气道:“你在鼓励我婚外情吗?”
她想,不用任何直接的答复,从他的响应及表现,应该可以确定,这个有严重身体洁癖的男人,除了她真的没有别人。
欢爱后昏昏欲睡之际,感觉指间套入一抹冰凉,她撑开眼皮,困惑地看着手中那枚光芒晶灿的银戒。
原来那只,被他取下放在桌面。
“这?”
“我们的婚戒。”前阵子帮一个重要客户挑选礼品,看到这只对戒,想起他好像不曾送过她什么正式的礼物,连婚戒都是在路边摊顺手买下的四九九廉价品,想到这里,一个冲动便买下它。
抓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嗯,果然不错。”
“它看起来很贵”那是一枚心形银戒,中间镶的闪亮亮钻石,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是什么廉价水钻。
“还好,七位数而已。”详细数字记不得了。刷卡时只瞄了下几位数,送老婆的不用太计较价钱。
她吓得差点手软。
“我突然觉得手重到举不起来。”几百万在手上,好重。
“有人几千万戴在脖子上都不担心扭到了。”他老婆胆子这么小,当初怎么有勇气背着婆婆跟他偷情?
说笑归说笑,笑完了,连忙要拔下来还他,被他制止。
“这很贵,万一我工作时不小心弄丢或弄坏”白天常常要跑进跑出,粗活一样都少不了,戴着它会提心吊胆。
“弄坏就弄坏,再买过就是了。”
“”有钱是这样花的吗?“仲齐,我还是觉得”
“老婆,这是婚戒。”婚戒就是要戴在手上的,难不成买来搁着积灰尘?
她还想再说什么,被他按回怀中,拍拍脑门。“乖,不要想太多,睡觉了。”
从她那里回来后,隔一个礼拜,他在家里看公文,手机收到她传来的讯息--
“在忙吗?”
就算刚开始没发现,后来也逐渐察觉到,她总是小心翼翼,怕造成他的困扰,就连打个电话给他,都要再三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有空跟她说话,没打扰或耽误了他什么要事。
因而,在许可的范围内,他尽可能地不拒绝她,只因她从不对他要求什么。
心里不是没有亏欠,他总是冷落她,少之又少的关心、屈指可数的相处时光让她一个人,寂寞而孤单,若不是有那纸婚书,有时都觉得,她跟被包养的情妇没什么分别,安静、认分,数着日子等待他的到来,不做多余要求。
或许就是因为她太乖巧,他知道她会一直都在那里等着他,在他的诸多考虑里,她总是被排在很后面,最后一个才被他顾虑到。
上个月会冲动买下那只对戒,便是下意识里,察觉自己的自私、以及对她的亏欠,想要弥补她一点么么,至少,也该有对象样的婚戒。
“不忙,我在家。”他迅速回传讯息,没说出书房里还有另一人存在。
“真的?”她回得很质疑。
之前才问过他在外头有没有别的女人,现在的态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个方向去。
“老婆,你在查勤吗?我没跟野女人鬼混。”
会跟野女人鬼混的那个,现在正在旁边,被他魔鬼特训。
“不是啦!因为你之前如果方便,就会立刻回电。你如果真的不方便要说,不要勉强。”
这般小心翼翼,为他顾虑,让他瞬间涌起些许疼惜与不忍。
“没什么不方便,我真的在家,你要证据吗?”
“那你可不可以随便拍个家里的场景给我看?我想了解你成长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他顺手拍了身后那一大片书墙,回传过去,这面墙放着企业管理类的书籍,是他小时候的床头读物。
“你的要求好小,以后我让你亲自来看家里每个角落。”
她回了他一个笑脸,问:“好多的书。这些你都看过吗?”
“是啊,全看完了。”
“好可怕,你不是人!”回得好快好直接!
他无言了半晌,传了几个“”并提出抗议:“老婆!你这样对吗?”
“是神。”很狗腿地补上这句。
他瞬间笑出声来。“虚伪!”
书房另一头的杨叔魏,以为自己被这堆积如山的企划案搞到精神失常,错愕地抬头望来。
“看什么!读你的企划案。”三叔已经授权给他,这个小儿子随他怎么操、怎么凌虐。都快大学毕业了,还漫不经心的,真想以后只拿青春的肉体作为对公司唯一的贡献价值?
“我刚刚好像看到你在笑?”这些企划案实在太可怕了,居然会让人产生幻觉。
“你管我要笑要哭,这些没看完,今天你别想走出这道门。”
“二堂哥”
“才这些就在唉?”他以前看的还不只这样,抱怨什么?他已经够手下留情。
“公司职员太闲了是不是?没事写这么多企划做什么?”
“不做什么,考验你的眼力而已,不然你以为上司这么好当?下属可以有事没事写一下当消遣,当老板的至少要有三分钟看出什么是宝、什么是垃圾的能耐,否则不用多,一人丢一份上来,就够忙死你。”
很风凉地说完,拿手机出去跟老婆温存,完全不想理会那根废材的死活。
七月间,他南下高雄,为成立新馆的事,已往返无数回,勘察地点、开会、讨论等诸多事宜。
龚悦容打电话来时,他正在和重要干部开会中。
“小容?”
“对、对不起,你在忙吗?”
“在开会,怎么了吗?”她声音不对劲。
他立刻起身,到角落与她详谈。
“婆婆摔倒了。我、我好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好!你先不要急,婆婆目前状况怎么样?救护车叫了吗?”
“撞、撞到头,流了好多血。我有先做紧急处理了,救护车说半个小时内会到。”
“那我们保持联络。你到医院时,看看情况怎样再告诉我,如果有需要转到医疗设备比较完善的医院,我再来联络接洽,好吗?”
“好”她迟疑了一会儿,颤抖的语调显示,她情绪仍在惊吓中。“你可不可以回来?”
她其实,不是要他告诉她怎么做、替她安排更好的医院,这些她都会,她只是想要他在身边,抱抱她、叫她别害怕,这样而已。
婆婆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在最恐惧无助的时候,她需要有个人在身边,成为她支撑下去的力量。
他凝思了下。“小容,我在高雄。”
“喔”她似有若无地低应一声。“那,没关系”
他听得出来,她很失望。“小容”
“真的没关系,你忙你的,拜。”
处理完分馆的事,急忙赶回宜兰时已是三天以后。
婆婆额头缝了几针,左手肘轻微骨折,所幸没有大碍,正在医院安心疗养。
他赶来时,她情绪已经平复,对自己当时的情绪失控感到很不好意思,赧红着脸向他说抱歉。“对不起喔,我太大惊小敝了,你工作已经很累了,还害你这样来回奔波。”
“不要这样说。”他抱了抱她,将她按在心口处轻轻拍抚。“没事就好。”
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无法久待,探望过婆婆,确认无碍后,又匆匆赶回台北。
那年入冬,民宿有个国外来台自助旅行的客人,偏偏她英文很破,对方说的她十句有九句听不懂,只能靠翻译机勉强撑一下场面。
他来的时候,她像遇到救星,抓着他诉苦,说这个客人已经住一个礼拜了,双方每天都陷在比手划脚、沟通不良的痛苦中。
他上前与对方聊了一下,她被晾在旁边,一来一往的流利对话里,她完全跟不上速度,惨到连一句都听不懂。
事后,她问他们讲什么,他只是回以简单几句:“没什么,问我们这里什么地方好玩,请我们给他一点建议。”
她沈闷了好一会儿,突然热血十足地宣告:“我要好好学英文!”不然站在他旁边,显得她好逊。
杨仲齐瞟了她一眼。“james先生--噢,就是刚刚那位客人,他说他也想学中文。”
“咦,那正好,他住在这里的这几天,我们可以互相交流--”
他冷眼扫来。“你试试看。”
怎么突然下雪了?她有种被冻到的感觉。“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凉凉说道,转身走开。
“你去哪儿?”
“蔚房。我饿了。”
“要吃什么?我来煮。”
他坐在餐桌旁,看着为他煮食的忙碌身影,突然开口,问了句:“如果有其他选择,你会放弃我吗?”
她回头,瞪他一眼。“被你说得我整个很没行情。”活似没得选择,只好乖乖窝在这里等他一样。
“我没这么想。”至少刚刚那位james先生,就对她很有意思。
他们刚刚,其实是在说--
james先生问他,这位甜美的小店主有没有对象?他想追求她。
他说:“你们语言不通,恐怕有困难。”
james则是说,他可以为她学中文。
她倒好,也很有默契地同时说想学英文,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他情绪微闷。
那时,他做了这辈子也没做过的事,直接放话撂倒对手。“她是我的妻子,请你保持应有的礼貌,别对她做非分的遐想。”
在james出现之前,他当然也知道她不会没有人要,只是遇到了,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有其他的选择,她还会愿意等着他、守着他,毫无怨尤吗?
他其实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理想的对象,撇开外在所附加的优越条件不谈,一个身上有太多包袱的男人,只会让身边最亲密的人受苦。
头一个,就会是他的女人。
选择别人,她或许会轻松很多,也快乐得多,他其实!没有太多的自信,认为她会愿意等他。
龚悦容捞起煮熟的水饺端上桌,弯身琢了他一口。“我不会放弃你,除非再也不爱了,否则我就会一直等着做。”
他望着她,舒眉笑了。
因为他知道,这名女子待他有多情深意重,要等到情爱消磨殆尽的那天,很难。
拉回她,细细亲吻。“你想学英文,我来教。”
然后,迈入第三年,初春。
婆婆经过了数月的休养,已大致痊愈,只是手部的石膏才刚拆,龚悦容也不想让婆婆太劳累,事事总是抢先揽下来做。
一日晚上,婆婆审视她,皱眉道:“小容,你脸色不太好看。”
“没事,应该是生理期快来了。”这两日,腹部微微闷痛,有轻微出血,工作量又大,气色差些很正常啦,多睡几个小时就补回元气了。
她原是不以为意,直到某日下午供货商送食物来,她在搬一大箱面粉时,突然腹部一阵剧痛,重重摔落地面,疼痛难忍。
“龚小姐?龚小姐!你没事吧?”
她摇头,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送货员赶紧喊来前厅的婆婆,婆婆见她脸色惨白,上前去扶她。
她本想出言安抚两句,忽觉下腹一阵热流,看到身下一片血迹斑斑,两人都傻了。
“好痛”痛得她再也无法乐观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
强烈的疼痛感,一度夺去她的意识,又恍恍惚惚地醒来过几回,半昏半醒间,知道自己大量出血被送进医院,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就再也不清楚了。
再一次醒来,是在全身麻醉的手术过后。
她望向病床边的婆婆,寻求答案。
婆婆叹了口气。“子宫外孕,已经八周了,造成输卵管破裂,才会大量出血。”
“是吗”原来,她怀孕了。
掌心,不自觉抚向腹间。
她和仲齐,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只是没能留住。
宝宝,你怎么不乖乖的,待在该待的地方,好好长大呢?这样,妈妈才能把你生下来啊婆婆望住她眼底的泪雾凄伤,轻声问:“要不要打个电话告诉仲齐?”
她看着递来的手机,空茫的神情顿了好一会儿,才缓慢接过。
好想听听他的声音。
另一头接通,熟悉的沈缓音律传来后,她反而哽住声音,说不出话来。
“小容吗?怎么不说话?”
“你在做什么?”
“整理行李。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要去上海一个礼拜?老婆,你记性很差。”对,他要去上海,下午的飞机,她想起来了。
“可是我想要你过来。”
“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看看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来抱抱她?
“小容?”他不解。明知他稍晚就得去赶飞机,没时间、也没心思安抚她,她从来不会这般任性地要求他、为难他的。
“一定得有事吗?我只是想你而已,你不是满口喊老婆吗?那见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还要有理由?为什么为什么见你一面,会这么难”永远都要先确认他的行程,而她,永远被排在行程的最后。
喉间一哑,她哽咽失声。
他在另一头,静默了。
好一会儿,他只是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压抑泣音,两相无言。
而后,低低叹息。“小容,你别这样。”
她让他,为难了,是吗?
听见他的叹息,与困扰,她闭了下眼,用力做了几次深呼吸,稳住情绪。“对不起,只是两个月没看到你了,心情不太好,有点无理取闹,你当我没说,去忙你的,我没事。”
他也知道,自己确实太亏欠她,补偿似的说:“等我从上海回来,再找时间去看你,好吗?”
“好。”她忍着心酸应声。
“别胡思乱想?”
“嗯。”虚应了几声,切断通话后,见婆婆若有所思地盯住她。
“为什么不告诉他实话?这件事他也有分。”
“说了又怎样?”能来在她一开口时,就会来了,何必让他为难?反正孩子也已经没了。
他避孕措施一直都有在做,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有小孩,这只是他没预料到的一个意外而已,她其实有一点点害怕,如果他知道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婆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开。
有时候,她会想,丫头遇上仲齐,究竟是福?还是一场人生的劫?
如果不是遇上他,丫头或许可以找一个疼爱她的丈夫,没有仲齐那样的好条件,但至少平平凡凡、温温实实,也是一辈子的幸福。
活了七十多个年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不会看不透,傻丫头是抵上命,死死爱惨了那个男人,可仲齐呢?小容在他心里的份量并不够重,他还不懂爱--至少没有那么爱。
在不对等的感情天平里,小容打一开始就吃了闷亏,傻气地一径付出,在爱情里,姿态卑微、爱得委屈,连一丁点任性与要求都不舍得,就怕看到那个人为难蹙眉的模样。
在乎对方更多的那个人,注定了要吃苦受罪。
她,一直都在唱着独角戏,一场男主角不够投入、无暇奉陪的爱情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