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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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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国西境,克莱沃。

    假如将帝国东境比作一块切成六角的披萨饼,西境就是一堆被摔得粉碎的饼干,而且不同口味的碎块还相互掺杂在一起,连辨明都十分困难。

    莱茵兰是德意志民族的母亲河,从罗马帝国时代起,莱茵河流域便一直是德意志人的主要聚居区。经历多年疆域东扩,易北河和莱茵河也成为了滋养德意志民族的母亲河,但都没有莱茵河这样历史传承悠久。

    从历史沿革角度出发,莱茵兰所代表的西部地区才是德意志的本土,奥德尼斯河以东的大片疆域多数是日耳曼人东扩殖民的成果。

    数千年的繁衍生息不仅令莱茵兰的人口规模大大高于东部,同时也带来了堪称灾难级的领土碎片化。

    领主间彼此通婚联姻,均分继承法令后代领地日渐缩水,但各个家族的绝嗣又会令顺位继承人不断有新领土进账,此消彼长,相互攀援。

    至法兰克王国确立封建制度的千年之后,神圣罗马帝国西境的领主领地犬牙交错,狰狞丑陋,在地图上简直没眼看,负责记录采邑位置的规模的记录员人人都被锻炼成了地理天才。

    用克莱沃、于利希和科隆主教区举例。于利希公国的领土被科隆教区拦腰截断,宛如汉堡的两层面包一样将科隆教区的一部分夹在中间。而科隆教区则被世俗领主的领土一分为三,分别是莱茵河周边的科隆本部,克莱沃北部的小飞地,以及于利希公国东部的大片飞地。

    克莱沃伯国同样有着类似的烦恼。

    此次和科隆主教区交战的克莱沃伯国,严格意义上来讲,应当是克莱沃“公国”。

    数代人以前,当时的马克伯爵通过联姻和结盟的手段,将马克领地与克莱沃公国合并,借机升格爵位。由于年代久远,在维也纳的档案馆里,公爵依然被记录为克莱沃“伯爵”。

    获得了克莱沃公爵之位的“Von de mark(冯·德·马克)”家族仍不满足现状,数代以来,一直致力于建立同一面旗帜之下的“于利希-克莱沃-贝格联合公国”。

    如此一来,各国的飞地都将连成一片,又刚好将科隆教区包在中央,予取予夺,易如反掌。

    一旦谋划成功,新生的联合公国将一跃成为莱茵兰地区最强大的藩侯,正因深知这一点,马克家族的数代努力都遭到了周边领主的猛烈抵制,于利希公爵在诸多领主的裹挟之下,明确拒绝了马克家族的建议,短时间内看不反转的起色。

    但即便谋划不成功,克莱沃公国也已经是西境数一数二的大诸侯,其领土约为勃兰登堡公国的五分之一,但人口和税收足有后者的一半。战端一开,克莱沃公爵可以动员出超过三千人的征召军——对大多数弹丸之地的小诸侯而言,三千兵力已是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或许科隆教会正是担忧西境出现一股教会势力无法遏制的世俗力量,来不及组织反对者同盟便仓促地发动了镇压战争,以至于战事落得僵持的局面。

    教团军兵力有限,教区倚仗雄厚的财力不断雇佣莱茵黑森林佣兵,将兵力反超,又将兵力处于劣势的克莱沃军围困于杜伊斯堡,一座建于莱茵河及其支流交汇点的坚固城堡。

    科隆主教的家族领地默尔斯就在杜伊斯堡以西不到十五公里,可以说,正是凭借在家乡的人脉,迪特里希主教才能获得克莱沃军在杜伊斯堡修整的情况,并借机包围约翰公爵的主力兵团。

    今年已经六十八岁高龄的老主教坐在战车之上,闭目养神。

    为了赢得这场意义重大的战役,迪特里希·冯·默尔斯老主教选择了御驾亲征。他的才能当然无法指挥大军,但他的存在可以极大鼓舞本军的士气。

    雇佣兵是为战争而生的职业,拥有远比征召兵高明的厮杀技巧,组成的大方阵足以摧毁任何意志不够坚定的贫农士兵。

    但雇佣兵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毛病实在恼人,每当追击的机会来临,这些家伙总是忙着争抢战利品,为钱而战的亡命之徒终究不如为保卫乡土而战的民兵靠谱。

    所以,迪特里希才必须亲临现场督战,保证这场残酷的攻城战不会出现太多临阵脱逃开小差的逃兵。

    今天是1453年的最后一天,腊月严寒,天干气燥。

    科隆军的将士们在战场上度过了平安夜和圣诞节,如今又将在战场上度过跨年夜。

    平安夜与圣诞节是欧洲人民最重要的节日,地位等同于亚洲人的春节。迪特里希明知道全军上下无数人渴望在圣诞节回家团圆,但克莱沃公爵的主力就在杜伊斯堡城中,他难以舍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解决圣诞节开战后将士士气低落的难题。

    此外,还有一件事。年近七十岁的老主教的身体承受不住行猿营帐的森寒,他将军队驻扎在杜伊斯堡西岸的克雷菲尔德郡,在温暖的壁炉前驱散苍老躯体内的寒意。

    迪特里希向窗外哈出一口冷气,浑身哆嗦了一下。

    今年的冬天,或许连上帝都在为东罗马帝国的灭亡而悲伤,天寒地冻,气温较往年格外冰冷。

    老主教的前半生从来没有见过早霜,但今天早起洗漱时,他惊奇地在窗棂的檐下发现了一排整齐划一的冰锥,这意味着在最寒冷的黎明前后,气温一度降下了零度。

    摄氏度的概念直到1742年才由瑞典天文学家安德斯·摄尔修斯提出,但不妨碍老主教有一套自己感知世界的办法。

    这场战争,拖不得了。

    一旦进入最冷的二月份,气温还可能进一步降低,到那时,驮马成批冻死,士兵缺少冬衣御寒,军队的损耗将高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迪特里希拿起门口衣架上的羊绒大袍,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实裹好,这才推门进入刮着寒风的外界。

    来不及考虑太多,1454年1月1日,科隆军第二次渡过河桥,向被包围中的杜伊斯堡发动了二次攻势。

    杜伊斯堡位于鲁尔河和莱茵河交汇处,在后世,这里将发展为德意志的工业心脏,即繁荣的“鲁尔工业区”,是德国敢于发动两次世界大战的真正底蕴。但在如今,人类尚没有技术探明深藏地底的煤、铁、硫,这里与其他德意志地区唯一的区别就是土地肥沃一点而已。

    科隆军与克莱沃军所展示出的,乃是最为纯粹的冷兵器攻城战。云梯高架,抛石击墙,滚木礌石,热油泼脸……这一套自亚历山大东征时代就在使用,甚至更早在罗马帝国时代便风靡欧洲的老一套,至今仍被广泛使用。

    像奥军最常用的,将机动火炮推至门前炸门的快速破城法,科隆人玩不起,克莱沃人更玩不起。只有能从全帝国收税,拥有维也纳盆地的奥地利大公才有这样的资本。火器是一等的奢侈品,并非每个领主都有将本能用来享受人生的钱财换成火枪火炮的动力。

    既然只能使用最朴素的攻城术,就要忍耐传统手艺的低效和巨大伤亡。

    在确认简易抛石机略微压制城墙上的弓弩手后,科隆军中的将军纷纷下达了云梯贴城的命令。

    科隆人虽然买不起火炮,却也有独到的巧思。随军工匠仍在科隆时便提前制造了攻城器的部件,通过马车运送至西岸现场组装,省去了大量准备时间。

    这样的优点自然是节省时间,缺点也十分明显。仓促组装的简易抛石器只能抛射重量在一百五十磅以下的石丸,伤害极其有限,必须增多抛石器数量以抵消杀伤不足的问题。

    冲车无法临时组装,其最核心的“撞角”需要一根笔挺坚固的粗木,卑鄙的克莱沃人在大军抵达前便烧毁了城堡以东的森林,坚壁清野,若非迪特里希留了个心眼,连基本的长梯都无法制造。

    之前的第一次攻城战时,科隆军占尽优势,俨然离破城仅仅一步之遥。

    此次攻城,迪特里希有着十分甚至九分的把握,但现实却如晴天霹雳般狠狠给了他一记巴掌。

    他引以为傲的教团大军在西墙取得了先登,但随后的雇佣兵大队却没有及时填补,以致登城梯被毁,城墙上的残军陷入绝望,最终选择了投降。

    远望着身穿昂贵板甲装备的教团战士被贪婪的守城士兵扒抢走了盔甲,老主教的心在滴血,好似有一口热血即将喷出。

    而这样的场景甚至不是个例,在战场的每个角落,只要山丘上的老主教耐心观察,一定能发现雇佣兵明显的摸鱼迹象,这引起了他强烈的不满。

    他当即喊来黑森林雇佣兵大队的队长,将其痛骂一顿。而后者只是心不在焉地嗯啊应和了几声,最后甩下一句“我们不愿在圣诞日后不到一周战死”,便扬长而去。

    气得迪特里希主教浑身发抖。

    随着太阳悬至正空,天气逐渐变暖,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而别看他们打得十分热闹,双方交战兵力加在一起也才堪堪五千,还不如奥地利一支偏师军团的兵力。

    这就是德意志平平无奇的一天。

    战争、鲜血、牺牲……与不自由。

    我们都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