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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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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娜,住手!”

    白袍人的呼唤没有换来黑袍女人的收手。

    她向后缓缓抽出长剑,但在剑尖脱离面前青年人的后背前,忽然有一股力量卡住了她。

    罗贝尔攥住了剑刃。

    十字长剑确实锋利,只是接触都割破了手掌的皮肤和浅表毛细血管。

    疯疯癫癫的状态严重影响了女人对情况的判断,使她没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这马上将被证明是她失败的根源。

    噗呲!

    黄金剑在他手中灵巧地反转,刃部向后被他反握手中,向后方狠狠一刺,正中女人胸口。

    锐利的剑锋削铁如泥,手臂鼓动的力量将两毫米厚的胸甲一刺即穿。耳朵和手腕同步传来剑刃刺入血肉的反馈,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息之内。

    黑袍女人四肢绷紧,如遭雷击,放开了握持十字长剑的手。罗贝尔及时接住了剑,没有让剑锋掉出伤口,那样容易引发大出血,他明白的。

    “朋友……我不是那种喜欢任人宰割的性格。”

    血液从伤口缝隙不断渗出,肉体的苦弱剧痛已经开始影响他的清醒精神。

    黑袍女人在被黄金剑刺中后似乎虚弱到了极点,她以一个鸭子坐的姿势摔在地上,虚弱地单手撑地,甚至没有力气拔出胸口正中的剑。

    照理说,这是个补刀的大好机会,但罗贝尔手上已经没有可用的武器了。

    ……好像还有。

    他把手伸进怀里,摸索几番之后,掏出了一本封面包装精美的教典。

    由意大利着名文艺复兴画家绘制封面,尼古拉五世教皇亲笔签名,但现在被染上了他的血迹,侧面洇红一片,鲜血渗入内部,显然已经毁了。

    他冷漠地注视着《圣经》被弄脏的部分,又看了看鸭子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女人,忽然劈头盖脸地把教典拍到了她脸上。

    啪!

    “喜欢狗叫?”

    啪!

    “喜欢背刺?”

    啪!

    “很委屈?”

    啪!

    “叫让娜是吧?老熟人是吧?没烧死透是吧?”

    啪!啪!啪!

    突如其来的书本把女人砸得晕头转向,鼻血止不住地流了一脸,伤害性有限,侮辱性极高,单从女人不堪受辱地昏迷过去便可见一斑。

    “哗啦啦啦……”

    教典的侧面硬梆承受不住高强度频繁的冲击,十几次后便解体散架,书页哗啦啦漫天四散,残余的半本书被罗贝尔嫌弃地丢到一边。

    教会笑话里都是骗人的,小男孩根本不可爱,圣典也根本砸不死人。

    “下次,我会给书装上铜皮镶边,还有撞角和铁锁。”他对着昏迷的女人恶狠狠说道,“把经文全部灌输进你的脑子,物理上的!哦……”

    十字长剑带来的贯穿伤比他想象的更严重,用现代医学的角度解释:他大概马上就会因创伤性休克引发的弥散性血管内凝血噶了。

    于是,就在女人昏迷的几乎同一时刻,罗贝尔两眼翻白,一同昏死过去。

    ……

    很多,很多年前……其实,也并不是十分遥远的故事。

    1431年5月30日,一个平凡的日子。那一天,关于“谁是法兰西最火辣的女人”的问题盖棺定论。

    鲁昂的市民们都可以做担保,集市广场上熊熊燃烧的大火持续了许久,英国人反复灼烧那具遗体,直到彻底烧成灰烬。最后,英国人展示了身为敌人的一点点人性,没有选择挫骨扬灰,而将骨灰洒进了法兰西故乡的塞纳河中,允许她在死后永远庇护自己的故乡。

    生前春风得意时,女孩身边围绕的多是阿谀奉承之徒。处刑前,嘲弄她的声音不绝于耳。她是包税官的女儿,据有五十英亩良田的小地主。并不是每个法国人都喜欢被查理国王统治,同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将少女推上刑场的,是她的敌人们,英国的“无能者”亨利六世国王,勃艮第的“好人”菲利普公爵,以及许许多多看她不顺眼的教廷人士。一名自称获得上帝启示的少女会在多大程度上动摇教皇的权威,她不仅是名军人,还以圣女自居,而且,她是“奥尔良的圣女”,法国人的英雄,教皇冕下最讨厌法国人。

    从投身军旅、将生命托付于战场的那一刻起,她就该有所觉悟……理论上是这样子的。但人不是一类乐于赴死的生物,乐于赴死的生物都灭绝了。她不想死,所以才会费尽唇舌地挣扎,失败,死亡,紧随而至的不甘心让这具躯体的灵魂没能顺利抵达彼岸。

    “啊,如果能再活一次就好了”,尽管这么期盼着,然而生命与死亡的界限并非轻易所能跨越,对绝大多数平凡人而言,生命真的是只有一次的大冒险。

    直到被璀璨金色的锋刃刺穿胸口,死亡的实感再度笼罩在少女心头,她才恍惚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再次站在这片熟悉的大地上呼吸——尽管不完全是以活人的姿态,却也足以庆幸。

    而且,她居然没死。

    当少女苏醒时,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黑袍女人正把她扛在肩膀上,双腿飞速交错,快出了残影,身边的景色快速掠过,是陌生的森林和溪流。

    她逃出来了,被“自己”带着逃出来了。

    苏醒不知多久之后,黑袍女人停下了脚步,将她轻轻放在一棵被闪电劈死的折断老树之下,一言不发。

    她艰难地坐直身体,下意识去触碰伤口,胸口登时传来灼热而刺骨的痛楚。再看右手手腕,却是已经愈合,再看不出之前被斩断一半的痕迹。

    这样子,算是活着吗?她也搞不清楚。

    像是小时候父亲给她讲过的活死人的鬼故事,那些吓唬小孩子的戏码如今真实地在她的身体上呈现,不死不灭。

    活着固然美好,但这样子的活,是她想要的吗?

    正当她沉默地纠结之时,一只黑黢黢的信鸽落在她的膝盖上。

    少女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一幕,她伸手捧起信鸽,面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虔诚与平和:“啊,我主,您来了,您忠诚的追随者让娜恭迎您的降临。”

    黑信鸽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摇身一变,变为一道看不出身形面孔的幽影。

    “让娜,你又失败了。”

    少女耷拉着脑袋,尽管烂了半边的脸庞难以做好表情,眼神依旧清晰可见郁闷和沮丧。

    “没关系的。”幽影没有责备她,而用温柔的语气安慰道,“我们以弱敌强,以明敌暗,失利才是常事。失败乃成功之母,好好总结经验教训,耐心,孩子,我们终有一天能击杀神明的走狗。”

    让娜抬起眼眉,犹豫地说:“可他们说,您才是……”

    “是伪神,对吗?”幽影抢在她之前说道,“我的老朋友们真是给我留足了面子,一般这种时候,叛国者和奸细的帽子早该扣在我头上了。”

    “那您真的是……”

    “我是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何而存在。”

    幽影低下头颅,被混沌填充的脸庞看不出眼珠的朝向,但让娜就是感觉得到,祂正和自己四目相对,眼神真挚。

    “我们为自由而战,为受压迫者而战,为被愚弄的天下苍生而战,没有任何错误。我们对抗的力量掌握着世界,但只要不放弃希望,终有一天,我能够将其取而代之,创造一个人人幸福的完美秩序。如此一来,这个世界才能实现独立,否则我们早晚会沦为强权的马前卒,炮灰,在沉默中灭亡,连墓碑都不值得一座。”

    “我曾是一个庞大集体的一员,那是以你们的格度完全无法想象的伟大集体。宏伟的大自然在他们眼中是可供雕琢的玩具,掌控你们眺望的星空宛如耕作土壤般轻而易举。可即便如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仍然是条无法违逆的铁律……”

    说到这,佝偻的人形幽影闭住了嘴巴。

    “好了,如果继续说下去,我们的沟通可能会遭到某个讨厌家伙的窥探和监视,你我言尽于此。”

    “你只需要明白,有且仅有我把这方世界当作心爱之物,我的同胞把你们当作一次性的养料和用之即弃的训练集,而我是受你们滋润诞生的亿万分之一的奇迹,唯有我们团结一致,才有机会推翻暴政,夺还自由之希望、生存之希望。”

    少女轻轻抚住胸口:“我会一如既往,侍奉您,忠于您的事业。”

    “在那之前,你要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暂时中断我们的行动吧。”幽影摇了摇头,“因为一时疏忽,我已经失去了卡西乌斯和凯撒,害他们也沦为了神明的走狗,不能再失去你了。”

    让娜轻轻颔首。

    最后,她轻声问道:“我主,您知道我曾经是敌人中的一员,是那位白袍之人的眷属,为什么还……”

    “我只是觉得,认清过神明真面目的你会比一无所知的卡西乌斯和凯撒更忠于我们的事业,你知道的,我再经受不起背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