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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此话不假。古时由北出川,仅有米仓道、阴平道、剑门道。三条蜀道,米仓道窄,阴平道险,唯有剑门蜀道,大道通衢,车水马龙。
这条始建于先秦的剑门蜀道,已3070余岁,比古罗马大道还年长253岁,如今,却远比古罗马大道容颜光鲜。它由陕西汉中、宁强入川,经四川广元、剑阁、梓潼至绵阳,全长600余公里,穿越3000余年云烟,是一条连接远古与现代的生命脐带。
从绵阳出发,沿先秦、三国、汉唐的血脉,溯源而上。不到1个小时车程,就到剑门蜀道南大门——“东依梓林,西枕潼水”的梓潼县城。出县城再行约3公里,就是闻名遐迩的七曲山大庙。
“三百里程十万树”被清剑州知州乔钵誉为“翠云廊”的驿路奇观,就从这里开始。
举目远眺,古道两侧,莽莽苍苍的千年古柏,虬枝苍劲,荫天蔽日,宛若苍龙盘旋于崇山竣岭之间,又如云朵浮游在苍土之上,俨然一道铺天接地的绿色长廊。
翠云起处是帝乡,七曲山不仅风光如画,更有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且让我们在此小憩片刻,与不远千里万里来拜谒文昌祖庭的香客一道,看一看古柏深处香火绵延的大庙,听一听洞经声中波澜壮阔的回响,读一读古驿道上积淀千年的传说。
据说,七曲山并非盘古开天辟地而成,乃“五丁开山”所致。蜀志有载“周显王三十二年(公元前337年),秦许五女于蜀,蜀遣五丁迎之。至梓潼,见一大蛇入穴。一人揽其尾挚之,不禁,五人相助,大呼齥蛇,山崩,压杀蜀五丁及秦五女,而山亦分五岭。”这个传说,不止蜀志有载,李白也在蜀道难中有这样的描述:“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至于“五丁开山”后来如何演变成一招高深莫测的武功,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五丁开山”之后,七曲山成了“陂去平来”的分界线,向北,群山愈发高危,向南则一马平川。伫立山口,看山川突变,世事更迭,不禁油然而生“一步之遥两重天”的感慨。我等凡夫俗子是如此,唐玄宗李隆基也不例外。
天宝十四年(755年)的一个冬天,为避“安史之乱”玄宗隆基仓惶南逃,无奈在马嵬驿处死杨贵妃后,更是心灰意冷,一路凄凉。当晚,隆基一行来到七曲山,只见山河易势,景象万千,忍不住连连称奇。入夜,隆基刚闭上眼,忽梦一书生来告:“安禄山、史思明已败绩”隆基惊问:“先生何许人?”答曰:“七曲山隐士”再问,则笑而不语。翌日,果然有长安快马来报。隆基愁云顿消,打马回程之际,一再回头,记住了这块福地。
这段插曲并非杜撰,当年隆基驻跸的“应梦仙台”就在七曲山。许多年过去,古驿道上人喊马嘶的热闹场面,已在历史的烟云中渐行渐远,隆基睡过的石床上方“漏彻华胥”四个大字却依然清晰如昨。石床两侧,还后人联曰:“仙去多时,大梦至今尤未醒;神游未远,青山不老可重来”
玄宗梦回唐朝,念念不忘危难时点化自己的书生。经多方打探,终于得知这个书生叫张亚子。张亚子何许人?历来帝王将相多有猜度,佛道儒家也争论不休,民间传说更是缤纷迷离。最具代表性的说法是,张亚子是文昌星宿历七十三世化生,降生于晋代梓潼七曲山张公张婆家。一日,张婆上山砍柴割破了手指,滴血入清泉,即幻化为男童,喊爹喊妈,活泼可爱,遂取名张亚子。文昌帝君传略称,张亚子孝顺父母,多行善事,悬壶济世,扶贫济危,深受百姓爱戴,后仕晋战死,魂归故里,被当地人建祠供奉。
如此圣贤哪能屈居小祠?唐玄宗当即降旨,追封张亚子为左丞相,并扩祠建庙隆重祭祀。自玄宗以后,历代君王又纷纷敕封,到元仁宗延佑三年(公元1316年),张亚子已被封为“辅元开化文昌司禄宏仁帝君”成了职掌天下文衡司禄的大神。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经唐、宋、元、明、清数代修造,偏居一隅的“亚子祠”逐渐扩建成了一座有23处宫殿楼阁的庞大建筑群。这些建筑,既有北方宫殿的气派,又有南方园林的韵致,其结构谨严,布局有序,廊腰缦回,曲折自然,雕梁画栋,莫不精工,堪与荆楚岳阳楼和黄鹤楼媲美,被建筑大师梁思成为誉“中国古建筑博物馆”
庙堂既成,众神归位。帝王敕封之际,道、佛、儒家也趁势推波助澜。道家称张亚子为三清之一原始天尊的弟子,受玉皇大帝之命,掌管文昌府事及功名禄籍,不仅为其追封了长达254字的圣号,还对其一家五代人以及天聋、地哑、白特等逐一追封圣号。佛家不甘落后,称张亚子广行阴骘,以忠孝为本,利人利物为心,三十功满,证果天仙,授记“证果定慧王菩萨”儒家更没闲着,称张亚子“一身备三教之全,以儒为主,与孔子相同”于是,从元代开始,各地孔庙中都建起文昌阁、文昌殿、文昌祠,演绎出了一幕幕“北朝孔子,南拜文昌”的壮观场景。
七曲山是文昌帝君发祥地“帝乡”之所在,然而却不叫“文昌宫”叫“大庙”个中缘由,与明末清初农民起义军首领张献忠有关。那一年,张献忠在七曲山设伏兵大战杨嗣昌。战前,献忠前往文昌宫拜祭,祈求张亚子:“汝吾祖也,吾祖助我。”果然“梓潼一战,累骨如山,十三省大军,丧歼殆尽。”献忠大喜,复归文昌宫告曰:“格老子,你姓张,老子也姓张,咱们联个宗吧。”言毕,令军士在文昌宫旁修葺了家庙,奉文昌帝君张亚子为“始祖高皇帝”敕封文昌宫为“太庙”哪曾想,仅过了90年,献忠花5万两银子修葺的家庙,就被绵州知府安洪德捣毁,其敕封的“太庙”也因讳慈僖之名,被抹掉一点,改称为“大庙”
往事不堪回首,回首已是千年。千百年间,风云变幻,七曲山大庙屡经戡乱,却总能于旷古绝后的浩劫中幸存,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有人说,这个奇迹,源于张亚子神灵的庇佑。我不否认张亚子与大庙的渊源,但我更相信,这是一种文化的力量在培源,是一种文化昌明的理想在固本。假如你不信,请翻开任何一本历史的大书,字里行间,无不镌刻着这样的理念——当一种文化已经深植于民众的精神,战争也好,乱世也罢,都只能灭其形,而永远无法伤其根。
穿行在千年古柏与亭台楼阁之间,远处飘来丝竹歌咏之声,这是被称为“东方音乐活化石”的梓潼洞经。它时而清丽婉约,时而高亢激昂,时而飘飘然如临仙界,时而坦荡荡胸襟开朗,一如历史的起承转合,总在冥冥之中,有意昭示着什么,又无意隐藏着什么。
倘徉七曲大庙山,千年帝乡,传说如此悠远,宫阙如此古朴,原野如此旷达,古乐如此纯美。有谁舍得,轻轻说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