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中文网 www.10zw.com，最快更新长弓牧野文集 ！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真实得让人不堪回忆。
“生下来，活下去。”这是我对小兔子的叮嘱：“生活就这么简单，不必追究什么意义。”可小兔子全不拿我的话当回事儿，明明知道自己还没有萤火虫那么丁点儿亮，却非要假装太阳，去照亮别人。
小兔子是我们家饲养的第一只动物，不是宠物。其实，我是很想养宠物的，但妻子经常教导我说，是命都金贵，何况带一个“宠”字，非富非贵的人家别自作多情！所以，这许多年来，我们家猫猫狗狗都没有，只是偶尔有一两只小老鼠来作客，但那不算。
小兔子到我们家落户，不比获得欧美国家签证容易。国庆节那天，儿子感冒了，惟恐是甲流，情绪低落，不搭理人。我和妻子商量：“买只小兔子回来陪他吧，孩子闲得慌时可以跟它聊聊天。”妻子一听，当即莞尔：“别拿孩子说事，您那点儿心思我还不知道？”谁说不是呢，大人想给孩子买东西，未必都是孩子需要，就像每次给儿子买玩具，一半是哄他，另一半没准就是哄童心未泯的自己。
拽上妻子去公园，看见卖小兔子的店铺里里外外都是孩子，有些仓皇，深怕孩子们揶揄我老天真，赶紧捉起一只小兔子，扔下20块钱就跑。老板在后面喊找钱，也当是没听见。一路狂奔到僻静处，这才打开笼子，仔细审查小家伙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还好，小兔子五官端正，一身雪白，像一只温暖的绒球，煞是可爱。更奇妙的是，这家伙似乎早就知道我们要成为它的主人，离开笼子也不乱跑，就围着你的脚跟转，你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
儿子放学回家，一见小兔子，感冒似乎好了大半。两个小家伙似乎更有缘，小兔子很快就跟他粘上了，随他去厨房，去书房，去卧室，甚至还跟他上厕所，亦步亦趋，寸步不离。还真邪了门儿了，从未养过兔子的儿子，居然很快教会了小兔子许多本领，且不说它如何吃青菜叶、啃胡萝卜，单是衔起儿子特意削制的小木棍磨牙，就让人惊讶不已。而最让人感到欣慰的，则是小兔子学会了上厕所，从不在其他地方乱拉屎尿，比猫猫狗狗还讲卫生。
小兔子如此可爱，当然要有一个同样可爱的名字。儿子主持家庭民主生活会，专题研究给小兔子取名。我说：“就叫兔兔，这名字挺乖。”儿子反驳说：“那是乳名，长大了怎么叫呀？”妻子说：“叫小白，名副其实。”儿子也不同意，说那是望文生义，没文化。我们只好让权，拜托儿子全权负责命名事宜。儿子说：“就叫李小白同学吧，有名有姓有身份，挺正式的。”小兔子一听，马上用爪子捂住脸，不停地挠，似乎很享受。我们却不以为然，毕竟李小白与李太白有某种瓜葛，这么有文化的名字，一只小兔子承受得起么？
小兔子可不管这些，就认定了这个名字。没人理睬它的时候，它常常跟自个儿玩藏猫猫，藏得无影无踪，一听有人叫“李小白”就立刻跳到你的面前，或直立仰望倾听下一个指令，或俯卧撒娇跟你亲昵。有时候，你忙得不可开交，它却不识时务地在脚边磨蹭，想让你摸摸它的头，梳理一下它光洁漂亮的皮草大衣；而更多的时候，它则显得很安静，你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它也趴在地毯上紧盯屏幕，只有电视里出现山川草地画面，它才会莫名其妙地兴奋，想窜到电视机跟前探个究竟。
它是想念大自然了，想去广阔天地里撒欢，我这样想。对于一只小兔子来说，我们精心装修过的屋子并不舒适，太枯燥，太缺乏生机了，除了阳台上那个堆满蔬菜的小窝，实在找不到可以抒情的地方。更何况，小兔子一天天长大，笼子显得越来越小，蜷缩在里面实在有些难受，无论如何都很难让自己住得舒服一点儿。我对妻子说：“小兔子也应该有自己完整的生活，将来还要恋爱，结婚，生小小兔子，总不能一辈子在我们家当宠物吧？”妻子也有同感，很快和我达成了共识——别禁锢它太久，找个时间带它去南湖放生。
南湖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草木茂盛。小兔子从笼子里跳出来，长长地伸个懒腰，随即撒着欢向草丛跑去。看到它在草地上自由自在地奔跑、嬉戏、吃草，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它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从此以后它就会在这里无拘无束地成长，轰轰烈烈地恋爱，热热闹闹地结婚，欢欢喜喜地经营自己的小家庭。我甚至猜想，将来有一天，我们一家人会在这里跟它们中的某一位或许多位家庭成员不期而遇，并且通过“李小白同学”的介绍成为新的朋友。可是，我们刚要离去，小兔子却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我们跟前，我们走一步，它也跟一步，一直走回公共汽车站。我有些感慨，小兔子毕竟还不是大自然的孩子，它向往自然，更离不开人，我们只好带它回家。回到家，跟儿子说起这件事，一贯倔强的儿子突然滚出两滴泪来，气急败坏地吼道：“谁要再把李小白同学送出去，我先把他给送了。”
还好，我们家有个屋顶花园，花园里有阳光屋，参差错落的灌木丛，还有不计其数的花花草草。之前我们没有让小兔子住进去，是因为隔壁花园里住着它的一位天敌，一只3岁的藏獒。我们担心小兔子脆弱的心脏，经不起藏獒老兄声如闷雷地恫吓。果然，小兔子一下地儿，藏獒老兄就嗅到了它的气味，随即闪电般扑向铁栅栏，发出低沉的咆哮，小兔子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我们只好一遍一遍地抚慰这位凶神恶煞的近邻，让它善待这个可怜的新伙伴。藏獒其实很通人性，加之也很寂寞，经我们威胁利诱，渐渐地接受了小兔子作邻居，后来，这两个家伙厮混熟了，藏獒老兄还时常将头懒洋洋地靠在铁栅栏旁，心平气和地欣赏小兔子为它表演土风舞。儿子感叹说：“看起来，天下真没有永远的敌人，世上却有永久的朋友，动物也不例外。”我没有提出异议，但我心里清楚，隔着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藏獒老兄更多只是无奈，一如世人大多“君子好逑”而“求之不得”也只能“算球算球”（四川方言俚语，放弃的意思）。
后来的故事，就像所有童话常有的描写“从此王子和公主就过着幸福的生活”小兔子“李小白同学”也在屋顶花园里快乐地生活着。我们每天都去看它，给它带许多好吃的，看看它又长大几许。小兔子也习惯了这种守望，一到下班时间，就蹲在花园门口张望，两只长耳朵高高竖起，惟恐错过了一丝半星熟悉的脚步声。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兔子慢慢长成了大兔子。不过，这时候它的胃口越来越大了，三瓣嘴整天咀嚼不停，把花园里那些树呀、草呀、花呀通通尝了个遍，就连爬上篱笆那片金银花也没有放过。这家伙从不知反省自己的作为是否有损生态环境，还时常得意洋洋地在我们面前炫耀——呵呵，新口味，倍儿香。
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了很久，我们以为，这份守望会永远延续下去。没有料到，突然有一天，小兔子再也走不到花园门口了。它一声不吭蜷缩在榕树下那片黄叶中，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想极力挣扎，从夕阳的余辉里站起来，却始终无法挪动半步。它病了，病得很厉害，红扑扑的眼睛流露出从未有过哀怜和痛苦。“李小白同学，你怎么啦？”一句询问还没出口，泪珠就从我们眼眶里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儿子闻讯赶回来，眼睛也是红红的，二话不说，抱起小兔子就去找宠物医院。跑了好几家，任他一遍又一遍哀求，都无一例外遭到了拒绝。宠物医生们都说，很遗憾，他们只会医治猫猫狗狗，不会医治兔子。那天晚上，时间过得特别慢。如同此刻，我每写一个字都要迟疑许久，仿佛手中这支秃笔有难以托举的重量，每一次勾画都会划伤内心深处的隐痛。
小兔子“李小白”走了，与我们短暂相处3个月零7天21小时之后，它带着那份对未来的美好期许，悄悄地走了。郊外的桂花林里矗立起一块小小的无字的墓碑，我们心里添了一处清晰的痛楚的刻痕。
冬夜漫长，不时有寒风漫过。我的耳边又回响起妻子常说的那句话：“是命都金贵，何况带一个宠字，非富非贵的人家别自作多情。”
兔子“李小白同学”请原谅，并宽恕我们。